这下杨光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满脑子胡思乱想。一会儿又觉得韦青肯定是太兴奋了,因为不好意思,所以没有给自己打电话。一会儿又觉得她肯定是不高兴,那么多人看着,送玫瑰,太招摇了,生气不理自己了。两种想法不断在他脑海里交战,前者占上风的时候,他会有些沾沾自喜;后者占上风的时候,他又垂头丧气。
到头来还是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大,犯了左倾冒险主义错误,火候不到,硬要急升温,如同汽车只挂在二档硬要跑一百公里。他后悔得一个劲儿怪自己太急,又怪春天花坊当天为什么不有事停业一天啊。
最后又怪自己不该把马真的事说给她听,总之觉得什么做什么都不舒服,看什么都不顺眼,就差怪父母不该把自己生出来了。
眼看天已经黑了,放在桌上铃音开到最大的手机仍然半点动静都没有,先想让顾莲去帮忙问一下,但实在说不出口。
这让人家怎么问啊?“你收到杨光的花了吧?高兴吧?漂亮吧?同意和他处对象了吧?”太傻太傻。
想到这里,杨光自己都笑了。大学时一名来自北方不知名山区的同学,突然看上了班上一位女同学,思想斗争了几个昼夜,经过全寝室共同“下药”,好一番威逼利诱之后,他守在女同学下晚自习的教室门口,看到女生走了出来,冲将上去,把在寝室排练了一周的动作和台词全忘了,抓耳挠腮凸头凸脑问了一句:“愿不愿意和我处对象?”说完两人同时转身向反方向跑去。
“差一点就和他一样丢了大人啦。”杨光想着都后怕。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手机铃声大作,杨光猛扑上去抓起来,调匀了呼吸一看,却是唐伯虎打的,没好气地问:“什么事啊?”
“你口气怎么不对啊?”
“唉,什么事你快说,我等一个重要电话。”杨光说。
“你还不耐烦?我帮你问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快感谢我吧。”
“说说说。”听了唐伯虎的话,杨光心都快跳出来了,难道是他帮自己向韦青表白了,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我准备去包家巷吃牛肉,你赶紧出发,我们在那里碰头。昨天我在良木缘花了八十多元才帮你弄到的情报,很重要,今天就该你买单了啊。”唐伯虎这点倒像历史上那位真的唐伯虎,唐寅一生穷困潦倒,经常吃不起饭,靠卖画赊帐,关于他的风流故事都是后人穿凿。
虽然杨光在号称第一媒体的电视台工作,但成都比较奇特,报纸新闻格外发达,全国知名。所以唐伯虎的收入比杨光还要高不少,但他却经常以各种借口逃单。如果没有借口,就从来不主动打电话约人吃饭,就算主动打了电话,也绝对用的是办公室电话,天南海北神吹,就是不说吃饭的事儿,等别人主动提。在他心目中主动打电话约吃饭或者主动在电话中约吃饭的人,理所当然应该请客。
“你实在约不到人,那我就陪你吃吧。”这是唐伯虎在朋友圈中传颂已久的逃单名言,大家心照不宣,都不点破。唐伯虎也长期心安理得,不仅觉得别人应该买单,而且还要倒欠自己一个人情,妙就妙在那个“陪”字,中文的博大精深,他是“吃”透了的。
说完让杨光买单的理由,唐伯虎又补充道:“你看我够朋友吧?让你在苍蝇馆子请客,又帮你节约了。反正也没女人,我们两个随便吃点什么也行了。”他觉得自己仁至义尽,必须让朋友知道,不能光当了活雷锋,做好事还是应该留名。
“苍蝇馆子”是著名的成都方言,极其形象。专门指那些小餐馆,一说是满屋子苍蝇乱飞的那种,还有一说是“苍蝇虽小,五脏俱全”的意思。
这种馆子听起来不舒服,吃起来却格外过瘾。大家都知道“吃在成都”,那些豪华餐厅和名小吃店固然舒适,苍蝇馆子却也是成都吃文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成都人都知道,最好的味道,往往隐藏在这种苍蝇馆子里。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真正的大厨,都隐藏在这种简陋的馆子里,他们没有文凭,却有家传或者自学成才的好手艺。
杨光这才反应过来可能是有关古老师的事,唐伯虎根本不认识韦青,怎么可能帮得了忙啊,自己傻等了一天没有音信,脑子都有些迷糊了。
听他提了包家巷的牛肉,顿时有了些食欲,一想反正今天韦青有消息的可能性不大了,美女和牛肉不可得兼,舍美女而取牛肉是不可能的,先牛肉后美女倒没关系。
而且说不定是古老师喜欢上自己了,托唐伯虎带个话,被他敲诈一顿牛肉也千值万值。一想到这里,杨光暂时忘记了韦青收到花之后那无边的沉默带给自己无穷的压力,反倒有些沾沾自喜了。
包家巷在成都大名鼎鼎,当然不是因为这家牛肉馆子,而是妇产科医院,成都人好多都是在这里出生的,他们往往自诩为最正宗的成都人。杨光和唐伯虎都在这里出生,对这条小街当然熟得不能再熟。
到了包家巷牛肉馆门口,老板老远就看到杨光的车,热情地招呼:“郭护早就到了,赶紧停好车进来。”
杨光他们一帮人都是这家牛肉馆的常客,和老板都称兄道弟。它是兄弟二人开的,两人最早在肉联厂上班,后来出来开馆子,以前在小南街和君平街的交界处。那时候小南街还是一条小巷子,和长顺街连成一片,各色小吃挨家挨户开着,在附近上班的人中午口福不浅。现在长顺街小南街都扩成了通衢大道,小馆子自然不能开在大街边,牛肉馆便挪到了包家巷口,因为店面太小,生意太好,又搬到巷子里面,靠近妇产科医院那里,继续营业。
长顺街和小南街上很多知名的小馆子都到别处另起炉灶,美食不知何处去,食客依旧笑东风。两兄弟深谙生意经,再好的招牌也不能一夜之间搬得太远,那样会失去很多老主顾,连迁两次店,都在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
说到牛肉,成都以前最著名的是粤香村,挨着清真寺,最著名的牛尾汤可以随便续汤,喝得让人止不住口。文化宫旁边三益宫那里的一家皇城坝牛肉也很有名,还用的是让人怀旧的老式大圆桌,桌面上油光水滑,把牛肉做出了千般口味,价格却极其便宜。
包家巷这家小馆子规模比不上那些大牛肉饭馆,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它的蒸、拌、烧都非常有特色,尤其是蒸牛肉,分量足,肉嫩且鲜,辣椒和蒜泥都很够味道。师傅炒菜的手艺据说是兄弟两人亲传,无论是炒牛脊髓、脑花,火候拿捏都是恰到好处。中午的时候来晚了就没有位置,晚上也早早就收工了,因为原料都用光了,可见它的东西都很新鲜,绝无陈货。
杨光一进去就看到唐伯虎,面前两个空碗。还没有落座,老板直接就上菜了,他们俩来,根本不需要点菜,老板随便配就可以了,一桌子菜,也不过二、三十元钱。唐伯虎觉得昨天他花了八十元请两位美女喝咖啡,得到了重要情报,今天只让杨光出这么一点血,实在是太够义气了。
杨光却来不及为唐伯虎自认为的义气而感动,他等韦青的电话一整天,茶饭不思,现在才发现饿得慌了,老板刚把拌好的肺片端上来,他的筷子就插了过去,吃得满口流红油。
旁边一桌有人不高兴了,斥责老板:“我刚刚点凉拌肺片,你说没有了,这是怎么回事?”
老板陪笑解释:“人家早到了,说好把最后一份留给他们。”然后亲热地对着起码比自己小十岁的人一口一个“哥老官”,对方嘟囔了几句,也只有算了。
肺片最早在成都叫“废片”,也就是牛身上比较“偏废”的部分,用特制的作料拌了,这道凉菜的关键在红油部分,如果作料弄得好,相当于打桥牌叫牌功夫好,起码成功了八成。
好多地方的“废片”太“废”,尽选那些嚼不烂咬口动的部位,这家不光作料精,材料也好,肺片中间还拌了很多精牛肉,很多是牛心肺的精华部分,入口香辣化渣,杨光经常连里面用来调味的芝麻和花生都吃得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