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岸边的船上还亮着灯，船夫们舱中打扑克。其中一艘船上只有一名老艄公，正忙着整理缆绳。杨光走上去问道：“坐船多少钱？”

“不行了，”老艄公说：“这里不准夜航。”

“天还没全黑呢。”杨光缠着他说，“你看，河上都还有船，有钱都不挣啊？”

“他们是最后一批，马上就要收工了。”老艄公说，“我们再出航要罚款的。以前可以夜航，现在不准了。”

杨光有些急了，刚刚在韦青面前夸了海口，坐不了船可怎么办？他掏出记者证给老艄公看了一下，说：“我就是你们镇领导请来采访夜航的，马上夜航会重新恢复，我们就是来打前哨的。”这一招是他跟傅恒学的，无论再怎么碰钉子，都百折不回，总能想出办法。

傅恒每次在闯关成功之后都会对他说：“在中国，关卡太多，如果别人一说不行你就回头，那就什么事都别办了。”他亲眼目睹过傅恒在玉林生活广场外面和一名身穿紧身衣裤，浑身上下挂满了铁链铁环之类野性饰物的女子搭讪，被拒绝了三次，一直跟在后面追到人家楼梯口，终于用拍广告要找形象代言人为借口要到了电话。

后来才知道，这位野性十足的女郎居然是已婚人民教师，留了一个她老公的电话，在被傅恒百折不挠地追上床之后又百折不挠地推回到了她老公的怀抱。

老艄公扫了一眼记者证，眼里满是疑惑，杨光抓住机会进行利诱，“如果罚款，我会给他们解释清楚的。我们只坐半个小时，给你一个小时的钱。”说完，拍了五十元在船舱里的小桌上，大方得像五大国有银行都被他控股了。

老艄公收起了钱，嘟哝了一句：“不是钱不钱的事，真的没有夜航。”然后就到岸上解缆绳。

杨光生怕他变卦，连忙招呼韦青上船，缆绳已经解开，老艄公抓在手里，巨大的木船只有一根长竹篙插在船头的一个洞里固定在河岸上，在波浪的推动下微微晃动。

韦青伸出手，新买的手镯在手腕处挂着，显得空空荡荡的，杨光的眼神、脚下的木船、韦青的手镯，都在摇摇晃晃。如同奥利弗·斯通拍摄《天生杀手》时用的镜头，整个世界都在不断地摇曳。

杨光也伸出手，抓住韦青细长的手指，船头又是一晃，韦青已经跳了上来。那手，又倏地收了回去，杨光由突然的兴奋变成突然的失落，心里竟然有些空落落的。

“真的有躺椅啊，和你说的一样，”韦青欣喜的叫声惊醒了杨光，“快来坐着。”她在船舱里发现了两把竹躺椅，连忙搬了一把到舱口躺了下去，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杨光走过去搬动另外一把躺椅，和她并排在一起。老艄公拔起竹篙，奋力一点，大船离岸而去。

所有的船都在返航，有的船上人声鼎沸，有的船上寂静无声，只有这一艘向着反方向驶去。还有一艘返航的汽艇飞驰而过，荡起的巨大波浪让木船上下摇动。

杨光让老艄公关了船舱里的电灯，听着韦青均匀的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感觉黑夜渐渐浓了，如同一块巨大的黑布，把一切都包在里面，连不远处的河堤都有些看不清楚了。离码头也越来越远，灯火渐渐隐没在河湾那头。只有天上的星星，像在黑布的那一头被钉穿了几个洞，泄露出天外的光线进来。

“要是在河岸两边挂上红灯笼就好了。”韦青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幽幽地说道，“这样，就能恢复夜航，想什么时候坐船就什么时候坐了。”

“你的想法好有创意，让我想起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看着韦青近在咫尺的大眼睛扑闪着，杨光有些激动，随口背诵道：“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哇，”这回轮到韦青激动了，“怪不得顾莲老说你是个大才子，出口成章，这下见识了。”

“现在才子不吃香了，财主才吃香。”杨光怕把场面弄得像拍电影显得有些虚假，又开始调侃，“你的想法可以拿去卖钱，当个大财主。”

“这算什么？我还有一个更好的点子呢。”韦青打开了话匣子，“刚刚在过来的路上我就觉得这里太可惜了，有古镇，守着不知道利用。这两条大河，连丽江都没有呢。”

“那你说怎么利用？全部开成舞馆，让全镇的人都跟着你学芭蕾。”杨光以为韦青在说笑，也胡吹一气。

“什么啊？”韦青很认真地说，“你看那些店铺，太千篇一律了。这里离成都那么近，成都人又那么爱玩儿，应该好好利用一下。比如把一片全部弄成卖这些小玩艺儿的。”

韦青又举起手镯在杨光眼前晃了一下，继续说：“又把新街靠河的那片全部做成酒吧区，吸引成都那些酒吧老板在这里开分店。到时候打上各种颜色的灯光，两条大河当背景，那边还有古镇的老街老房子，又有情调又有气氛。你想想，这里离成都也就半个多小时的车程，成都那些泡吧的还在乎这点儿时间？到时候绝对比丽江的酒吧热闹。”

“是啊，很像北京后海的感觉。”杨光都有些神往了。

“对对对，就是那样。还可以带动这里的其他消费，比如有的人下班就会赶过来，在这里吃晚饭，餐饮什么的都能提高一个档次。玩得高兴了不想走的，旅馆也能多挣钱啊，第二天赶回去上班都来得及。”韦青说得来了劲头，“还有管理也要跟上，你看我们刚刚进来的时候，那些蹬三轮的纠缠不休，又是带我们吃饭又是带我们算命，把游兴都快搞没了，丽江哪里有这些事情？”

“你什么时候有这些想法的？”开始还当听着好玩儿，觉得是小女孩一时兴起的说法，但越听杨光越吃惊，连忙问道。

“就在刚刚眯了一小会儿的时候想起的。”韦青听出了杨光话里很真实的吃惊，有些得意。

“那真是天才少女啊。”杨光半是吹捧半是认真，“我在杭州的时候，那里有个说法是杭州有点像上海的后花园，沪杭高速两个小时呢，都可以建成后花园，这里离成都那么近，完全可以建成成都的后花园。”他觉得自己不能完全被小女孩子折服，天南海北地引用了一些实例，暗中安慰自己算是打了个平手。

“我倒没有想那么远，”韦青说，“我只是突然觉得这里很好，又突然觉得那么好的地方没有好好利用很可惜，就胡思乱想了一会儿。”

“这里已经要开始开发了，你们看河那边的那一块地，已经不种庄稼了，听说有老板要来整个承包开发。”一直默不做声听两人热烈讨论的老艄公插了句嘴。

“真的啊？太好了，回去打听一下是哪个老板开发，把你的想法和他们交流一下。”杨光也被韦青的情绪感染，突然间高兴得像个孩子。

“到时候听说要提价，你们来这个价坐不到一个小时了。”老艄公根本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那么兴高采烈。

两人也根本顾不上老艄公的话，仍然沉浸在喜悦中，讨论着宏伟的“黄龙溪整体开发计划”。

返航的船也消失在远处，只有他们这一艘船还在孤零零地驶向远方的暮色中。

“来，饿了吧？吃点儿夜宵。”杨光变魔术一样从挎包里摸出几包东西，打开一看，有黄龙溪的特产炒小鱼，很细很小的鱼，外面裹了一层薄薄的面粉，炒得极脆，浑若无骨。还有一瓶啤酒，两个纸杯，两根一次性竹筷。

他将纸杯里面倒满了啤酒，递给韦青一个，两人就着啤酒和晚风，伴着潺潺的流水声，相对而饮。

几杯下肚，韦青脸上泛起红晕，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些东西？”

“你不记得了吗？你不是上过一次卫生间吗？高人。”杨光也轻声回答，两人都有默契，仿佛怕声音大了，打破了这黑夜中的寂静和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