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三天，绿姐回了趟柳树湾。只不过，和以往不一样的是，绿姐把丨警丨察魏民也带了回来。魏民开了警车，乡村路不好，十来个村民带上锄头在前面开路。本家叔叔们知道她要回来，早已安排好了食宿。杀了鸡，煮了腊肉，还从集市上买回烤鸭和鱼。花被单洗了晾在村头的桃树上，像面旗子似地迎风招展。警车的后备箱里，装着招待乡亲们的烟酒和两箱鞭炮。这是柳树湾千百年来的传统，清明节上坟，谁家的鞭炮能放得热闹，越说明亡者的后代有能耐。
父亲的坟上青草吐芽了，她突然有些伤感。在这个世界上，就孤零零地一个人了。看热闹和帮忙的乡亲们陆续赶来，人数已经和埋葬父亲时差不多了。很多须发斑白的老人，拄着拐杖来了。貌似人一上了年纪，就自觉鉴于阴阳之间了。他们一边对柳绿说吉利话，一边去到坟前烧纸，说些叮嘱的话。实际上，活着的长者和坟里的亡灵都是老哥老弟的。他们像唠家常一样的，令年轻人毛骨悚然。
“老哥，在那边要少抽点烟啊，抽烟会让你的咳嗽加重。”老人一边交代，一边又在坟前燃起了一支香烟。
“在那边会不会还有假酒，你上次喝假酒就差点走了，来，这是你女儿买来的好酒。”一瓶“五粮液”被倒在了坟前的泥土上。
魏民没经历过这种事，他只好寸步不离地跟着柳绿，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倒是那些老人，安慰和奉承起人都来头头是道。
“绿丫头，我柳树湾就出你这样一个人物了，你要多关照一下我们啊。”
这话令魏民的脸上燥热起来，他看了一眼柳绿，她的脸上面无表情。鞭炮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而柳绿的心也像山谷一样地空。她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是得如此地悲哀，突然羡慕起这些简单快乐的村民。然而，一切都已回不去了。在村民的眼里，她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城里人，而在城里人眼里，她只是一个已经从良的**。魏民发现柳绿的眼里噙着泪水。
“别太伤心了，绿。”他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
柳绿转过脸去，把泪擦干，感激地对魏民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柳绿拉开皮包拉链，从里面拿出钱来，发给在场的老人和孩子，每人二十元。他们也不推辞，一一笑纳。令魏民吃惊的是，他们接钱的时候连声谢谢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一走进柳树湾，魏民的心情就有些滞重。在柳树湾，看流淌了千百年的金沙江水像一条银色带子。村民们的日子啊，也如这江水，一去不回，流走了岁月，流走了年龄，留下的，只是一陈不变的贫穷。新时期的风顺江而来，收音机还挂在火塘边，泛着尘烟；“燕舞”牌收录机，处于半退休状态，因为磁带已经很难买到了；黑白电视退休了，紧挨着彩电摆放着。有了义务教育，年轻一代脱盲有希望了，但义务教育以后，村里又多了群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义务教育的好处是，让他们走到县城，看到了井口大的一片天，然后让他们抛下故土，投入到了汹涌的打工热浪。
柳绿没有去打开自家那荒芜了的家门，那晚住在了叔叔家。为了尊重城里人的习惯，魏民和柳绿被安排住到了一起。自始至终，柳绿都没有向村民介绍她和魏民的关系，但在村民的心中，这是不用介绍的。躺在还散发着洗衣粉清香的被窝里，两人都无法入眠。风吹过山岗，树哗哗作响，月亮挂在窗外，银光满地。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没有肉欲横行的交易。但两人的内心却都无法平静。由于住在别人家，两人都有些拘谨，不敢有太大的动静，于是只能拥抱着，热烈地接吻。
“魏民，我在这个世界就一个人了，”吻累了，柳绿幽幽地说了一句。
“还有我呢，跟你回家，让我更加明白你了。”魏民把柳绿搂得更紧了。
实际上，这已经不是两人第一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对于这层关系，两人谁都不想去捅破，因为一旦捅破，彼此都会尴尬。魏民是有家的人，夫妻感情也不错。但人是多偶动物，男人总喜欢像公鸡似地去四处求偶。本着相互利用的原则，两个各有所需的人已经有了长达五年的交往。可以说，没有魏民，也不会有柳绿的今天。很多举手之劳的事情，在别人看来却很重要，这就是人的价值所在。魏民需要一个女人的身体，但这在柳绿看来，是举手之劳，她已经成百上千次地在男人面前裉下过自己的衣裙；而柳绿需要一个通风报信的人，这对魏民来说也是举手之劳，每次下达“扫黄”任务前，他发一条短信只需要一毛钱。
除了彼此之间的利用，时间同样是个不可忽略的因素。五年了，两人在一起，像情侣一样，你侬我侬。按柳树湾人的话讲，“是个石头也揣热了”。于是，魏民和柳绿的关系，就变得欲说还休了。明明知道没有希望，但还是依恋着对方。
“你说，我们之间算什么关系？”柳绿在魏民的怀里问。
“你说呢？”他反问。
“你知道吗，魏民，我太累了，我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归宿。”
“你有什么打算吗？”魏民警觉起来。
“我想找个合适的人嫁了，你不会怪我吧？”柳绿有点担忧地问。
“当然不会，我不能给你结果，但我希望你有好的归宿。”
“你是不是有合适的人选了？”魏民追问道。
“没有，我只是这样想。”
“你决定了吗？”
“嗯，我想了好久的决定。”
说过这番话，两人便各怀心思睡了。次日一大早，两人开车离开柳树湾。又是举村相送，几十个村民，尾着警车走了将近一公里。车的后备箱里，塞满了土特产。还是那些被说了无法遍的奉承话，听得柳绿耳朵都长了茧。在奉承话的后面，往往是一些委婉的要求，但这些要求都被柳绿委婉地拒绝了。这是她仅存的自尊，不容别人再去揭开了。
近千公里的路程，开车回家其实是件累人的事情。之所以选择让魏民陪着回家，柳绿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可怜的虚荣心。实际上，这些年在柳树湾，关于柳绿的风言风语从来就没有少过。只是，在钱的面前，风言风语从来都是如此脆弱，人们看到的她兜里的钱，而不会去问这钱来路。至于那些嚼舌根的人，说实话，更多的是出于忌妒，恨只恨自己的女儿没有柳绿长得漂亮。
十几个小时以后，两人精疲力尽地回到K城。找一个隐蔽的地方，魏民把车停下，这对秘密情人便分开了。老婆还在家里等着“出差”的丈夫，“花房”里的姑娘们还在等着老板娘的归来。事实上，从上次抢劫案发生以来，柳绿把更多的精力投在生意上，她一离开，姑娘们便失去了主心骨。于是，柳绿回到“花房”，陈小娇如获大敕地向绿姐交账，姑娘们的情绪也立即就高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