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刚刚穿上那像帆布一样坚硬的灰色囚服时,白漠顿时感到暖和了许多,另白漠没有想到的是那像帆布一样坚硬的灰色囚服所带来的温暖只持续了不多时,当脸触到那囚服时便会感到一种冰扎扎的刺痛,那像冻铁皮似地坚硬冰冷透过秋衣深深地扎进肌肤里,白漠用力裹紧了衣裳,那像冻铁皮似的坚硬冰冷便越发地真切了,切肤般地剧痛令白漠立刻又放开了衣裳,于是那种空心儿的冰冷带着另一种刺痛又回到了白漠的身上。
老胖子望着后廊外的天空发了一会儿呆后突然收回目光喃喃道:“知不知道为什么枪毙人的时候要卸镣子换绳——镣子不能烧,死了都要用绳捆着,到阎王那一报到,就能看出你是罪人。”
38那个夏天
几天后的早上,老爹突然出现在小铁窗前吆喝道:“朱传胜,开庭。”
待到老爹去里边的牢房提老胖子的同案时,老胖子则如出席盛大仪式似地收拾起来。
白漠看到收拾了半天的老胖子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同牢内人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浅蓝色杂役服,从那件被压得板板正正的杂役服上便可以看出老胖子为了出庭时的形象实在是煞费了苦心。
“舞友,咱俩唠咱俩的……”待到老胖子离开后,马南立刻又和丙柱套起近乎来。“你在家时平常都爱去哪家舞厅?”
“我爱去站前那家舞厅,我犯事儿就是在铁路俱乐部。”丙柱眉飞色舞地答道。
“我也爱去那家舞厅!”马南立刻惊喜地发出了共鸣。
“其实我也没想抢那女的,就是扯淡。我和那个女的跳完舞后,那个女的非要回家,等她上了出租车伸出手和我握手时,我一把抢下她的手链,告诉她明天来了再还她,她害怕了,以为我不给她了,就报案了……”
白漠突然感到自己在外面时的生活习性和马南、丙柱竟是那么的相似!想起那个舞厅,不禁又陷入遥远的回忆中:
“自己也曾去过那家舞厅,并在那舞厅中遇到过一个女孩,那不过是在自己二十岁时的记忆中留下的一抹淡淡痕迹。当自己的记忆中忽然现出这一抹淡淡痕迹时,不知为什么,自己就想到了夏天,但仔细想来那似乎又并不一定是夏天——也许是本就有些病态的自己对阴冷过于畏惧,也许是那一抹痕迹本就有些阴冷;也许是那时自己非但无法走出狭小的命运空间,反而走进了更加阴冷的角落;也许这一切只不过是自己处于孤寂中时感性色彩的流淌罢了。
愿那个以逝的女孩原谅自己,自己没有记住她的容貌:这绝不是因为时间过于久远的原因,而是她的容貌实在太平常了,平常的在当时就没能给自己留下什么。
那时的自己除了到一个自己既不愿面对又无法摆脱的集体制小工厂上班,再就是百无聊赖地到舞厅中去消磨时间。那是一家少有青年人涉足的舞厅,自己也是偶尔才入步其间,至于为什么,自己就无法解释了,就像似无头蝇的乱闯吧:
自己同几个大自己十来岁的女人索然无味地跳过几曲后就有些无法忍受地准备离开了——令自己无法忍受的并不是这些女人的年龄,而是他们脸上的苍白龌龊之色和身上低劣的化妆品味。当自己心有不甘地做最后的寻觅时,忽然看到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安静地站着一个女子,看上去也就是大自己三四岁的模样,虽然容貌极其平常,但是脸上没有半点儿那种令自己厌恶透顶的苍白龌龊之色,在自己拥她入怀时也没在她身上闻到那种令自己作呕的低劣化妆品味儿。也许是在那个时代突然而来的快节奏生活方式让人们难以消受而产生逆反心理的缘故吧,于是在跳舞的节奏上便慢了下来,而且是慢到了极点,以至于停在原地半点儿都不愿再挪动了。看到这女子对自己越来越紧的拥抱并末表示出反感拒绝便把脸也埋进了她的颈项间随之闭上了眼睛,一任自己那过多又无处宣泄的情感在她身上緾绕。就是这样,在这种地方又何必问她是谁,只要是不令自己厌恶作呕的异性肉体就可以了。
‘你害怕死吗?’她忽然问道。
自己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她一直在仰着脸向上望着什么。天性的迟疑使自己既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问,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不知她在那幽暗的灯光下有没有看到自己脸上的迟疑和眼中的空洞),莫名奇妙间只感到她有些做作;但不知为什么,最终自己相信了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直至此时,自己仍然相信。
‘我不怕——我觉得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是遗憾不能有一个孩子了!’看到自己半天不做声,她像似自言自语地继续喃喃道。
……
‘我得了癌症,最多只能活半年了。’看到自己仍是不做声,她又以她那平淡的调子继续喃喃道:‘我是一个不祥的人是吗?不过你别怕,癌症是不传染的。’记得她好像笑了笑。
不知她是否在意同自己说这些时,自己对此会有什么样的感觉,而当时自己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就如同舞厅中那阴冷的调子涂在自己灰烬般的精神上除了融为一色不会出现任何其它的色彩一样。也许她只是想倾诉而又无论对于什么——唉,天知道!
‘明天你还来吗?’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想来自己是这样问了她。
‘我是一个不祥的人,你还想再见到我吗?’
……
‘不来这儿了,这儿太冷了,找一个温暖些的地方——去图书馆吧。’
……
‘这是我写的一首小诗,送给你吧。’临别时她从包里取出一本日记本,撕下最后一页递给了自己。
自己没有去她说的那个温暖的地方——图书馆。因为那个坐落在公园附近,面向阳光的地方对自己而言同那女子一样平常得毫无使自己向往的色彩。现在想来:如果上苍赋予那女子以美丽,那么她一定会赋予那个温暖的地方令自己向往的色彩;相反,不知上苍该赋予那个温暖的地方什么,它才能赋予那个女子美丽。
愿那个女子能原谅自己的爽约。
想来自己还依稀记得那首小诗:
我多么渴望
能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叫我——妈妈
脸上的一切情感色彩
都是世界上最纯真最动人的自然色彩
那就是
我短暂的生命所追求的梦之色彩
我会把
我灵魂中的一切美好都凝聚在指尖
去轻触
这可爱的小东西
我生命的延续
39初遇想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