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长呀，我排了一个月才排到了我。你说，我这一大把年纪的容易吗？”接待的第一个信访者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他的头发有些蓬乱，胡子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刮过，长短不一地乱。张嘴说话，露出满口的黄牙。他一上来就显得情绪激动，说话都有些哆嗦。

“大爷，您别着急，有事慢慢说。我会尽力帮你的。”孙副区长沉稳地坐着，慢慢地跟老大爷说。

“我家房子去年就拆了，政府给了补偿。我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我拿到房补后，他们就开始争起来了。我没有教育好他们呀。”大爷居然流泪了，“长大了各自都搬走了，以前都不愿意管我们老两口，现在可好，知道有拆迁补偿都抢着要养我们。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就把这些钱给他们平均分了。按理说，姑娘出嫁了就是泼出去的水，她也回来要分钱。全家人为这事闹得不可开交。我们只好把留下来的钱给闺女了，心想着，他们都抢着养我们，我们也没有可花钱的地方。”老大爷自顾自地说着，我们就安静地听他说。倾诉也是一种发泄方式。在信访接待工作中，就得有耐心，要学会倾听，上丨访丨者诉苦的时候就让他尽情地说，不要去打断他。有的人带着怨气来，和领导一说，领导还不用多说什么，自己就会觉得释然了。“谁知道这些畜生，把钱拿到手了，又像以前一样不管我们了。我们去要钱，我那两个儿媳妇还骂我。我老伴气得都生病了。领导，你要替我们做主。我们后半生怎么办呀？”老大爷说着一把抓住了孙区长的手。孙区长没有下意识地缩手。

“大爷，我看您确实受了很多的苦，操了很多心。您别着急。”孙区长安慰老大爷，“那些孩子真不孝顺，怎么能这样对待老人、对待自己的父母呢？您和您老伴确实很不容易。”

“真是很不容易。”大爷马上接话。后来孙区长一说话，说到他心坎的时候他就接话，接话后又重复一下他们是如何受苦如何不容易的。车轱辘话反复说来说去，一转眼，一个小时过去了。像这样的信访接待，我们是不需要发言的，毕竟是家里的事情，最多就是涉及劳动局和民政局的工作。不过，老大爷的倾诉却勾起我对老家的思念。在老家，现在年轻人外出打工的多，家里的田地、小孩都由老人来照顾，可有的年轻人外出打工，看到外面的“精彩”世界后，内心发生很大的变化，赌博、玩耍，花天酒地，根本没有钱给家里的老人。老人只好每天辛勤劳作挣点零花钱。老家的那些老人和我以前的老人是何其的相似！

“大爷，您等一会，我上趟洗手间，马上回来。您别着急。”孙副区长内急了。区房管局的一位女性副局长立即起身陪同她上洗手间。

老大爷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会问我们这个，一会又问那个。对老家的思念让我有一种和老大爷聊天的冲动，见他们几个人都不怎么搭理，我就和他说了起来。

“大爷，您不能每天都想着这些事情。每天想不快乐的事情就容易生病，您一旦生病，家里还有大娘等着您去伺候呢。您自己要想快乐的事，还要和大娘说快乐的事，大家都高兴了，生病就少了。”我前几天刚看了些养生的书，就把书本的内容转化成我的话，和老大爷说了说，“我父母和您的年纪也差不多，我就经常跟他们说要高兴点，不快乐的事情少去想，他们的身体就很好。”老大爷也不知道我是谁，听我一说，他就不说了。我知道我的话有些触动了他的神经。

我刚和他聊了一会，孙副区长就回来了。

我起身上洗手间。我不是真的要上洗手间。外面上丨访丨的人如何了？他们的具体情况是什么？我赶紧趁机出去了解一下，毕竟老大爷的接访跟我没有太大的关系。后面的群体访才会是考验我的时候，因为刚才我撒谎说我们研究了。

等我出去的时候，群体访的人已经安静下来了。公丨安丨人员也在他们周边溜达。很多人可能累了，三三两两的席地而坐。我赶紧找区政府应急办公室的人简单了解了一些情况后马上返回区信访接待室。

这个案子没有走到行政复议的程序，我在案卷中压根就没有见到过。怎么办？我想起来拆迁办时与我并肩战斗的于涛。

我把案件中涉及的几个关键问题以短信的形式发给了他。我担心我打电话说，问题还几个，他记不住怎么办？发短信了就等于写给他看了，他就会一个一个问题地去落实。请他快速查询，现场救济帮忙。过来几分钟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只好再次起身拨通了他的电话。

“你别急呀，我正查着呢。”于涛接到我的电话，正在查此案的相关资料。

“我以为你没有收到，或者在外面忙呢。”我说。

“再忙也得把你的事办了。”我们在一起战斗了一段日子，“战友情”还是有的。

过了几分钟，于涛来电话了，把相关的情况都详细告诉我了。我一边听一边用笔记录下来。

挂下电话，我的心就踏实了，案件的基本情况了解了，如何使用法律程序也基本上清楚了。此刻，我真切地体会到了柳福正说的，多交朋友的好处。关键时刻各单位都有哥们，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小文，上次接访工作做得不错。”刘主任回来后，有一次遇见了孙副区长，她把当天信访接待的情况告诉了刘主任。孙副区长原来对我根本没有印象。区机关有800多人，各街道办事处大的有120多人，小的有80多人，还有市里的机关，孙副区长每天要面对的人太多了，哪能记得那么多人的面孔和姓名。我有幸陪同他做了一次信访接待，准确地说，我是被赶着鸭子上架，歪打正着了。刘主任告诉我，那天我接待老大爷，说的几句话很让老大爷高兴。估计是我上厕所的时候，老大爷跟孙副区长说了。领导还特意表扬刘主任工作认真，为了那次信访接待还提前开会研究相关政策。

领导确实好骗。这年头跟领导说实话的人少之又少，我当时也是撒谎，但因为我在中间过程采取了补救措施也没有被看出痕迹。我知道领导不会去调查这个事情是真还是假，撒谎也是善意的谎言。刘主任还因此得到了领导的表扬，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刘主任到科室看看，一般办公室的人都陪同着。一大帮人正说得高兴，我的手机响了。是我大姐打来的。

“小伢，你外甥贺龙辉想来北京。”大姐告诉我，“他在家也没找不到事干，你找人给安排一个工作吧。”

时间很快，我外甥都已经成人了。不过，他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这样的文化程度在北京找工作何其难呀！

“姐，他来北京找工作很难呀。”我拿着电话躲到一边说。

“你都在北京当官了，而其你丈母娘他们都是北京人，找个工作还不容易吗？”大姐他们都认为我在北京当官呢。“你看村里的正贤，在县里工作时间比你还短，前几天把他哥哥弄到基建队去当包头去了。”正贤比我小一岁，建筑学院大专毕业在县建委工作。

“我先问一问吧。”县里当个干部好安排亲戚，每个县官还不多少有点联系？哪个人都想着安排一下自己的家人，对正贤安排他哥哥进基建队也见怪不怪了。

“那你快点呀。龙辉天天在家没事干，就和一些人在家打牌赌钱，你带他出去去大城市，看能不能改变他一下。现在长大了，也不听管了。”大姐跟我说了为什么要那么着急。龙辉小的时候很乖巧，一来我家就跟我睡跟我玩，在他看来我是“最好的舅舅”。大姐和姐夫一直在外面打工，龙辉基本上由他爷爷奶奶带大。老人疼孩子，尤其又是孙子，说要月亮不会给星星。龙辉和村里的那些留守儿童一样，从小不好好学习，就知道瞎玩，与父母的关系都比较疏远，现在长大了，父母说什么根本也不听。

我曾经发誓，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地报答姐姐。现在姐姐给我打电话了，第一次张口要我帮忙，我想尽力去帮她。

陈海力听我说完，觉得事情很难办。我没有就此罢休，找着各种理由说服他。软硬兼施后他终于初步答应帮我去联系。

看来入圈还是有用，陈海力第二天就给我回话，要我通知我外甥到鱼上鱼酒店当保安，包吃包住一个月工资一千元。

“我外甥来北京找工作，我已经找人安排好了，后天到北京，先到咱们家住一晚。”下班后，我回家就跟王一蕊说了。

“他要来北京工作？”王一蕊听我说后反问我，“你能不能再找人帮忙安排一下住宾馆或者直接去酒店上班？农村孩子一来，啥都不懂，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而且，我担心妈会不高兴。”她不想让我外甥来家住。

“这是我的亲外甥，就住一个晚上呀。他来北京了，连舅舅家的房子朝向都不知道，是不是不太合适？”我很反感他们拒绝我老家人来看我。结婚的时候，父母没有来，我是替他们考虑，别让他们觉得难堪。外甥来住一个晚上，能够乱到哪儿去？可这是丈母娘的房子，不是我们自己的，我说话还是不硬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

丈母娘全家都知道我给外甥找工作了，要来北京的事情。关于到家来看我的事情，最后商量的结果是，到北京后，我去接他，直接送到酒店。过些日子找个机会让外甥到我家来吃顿饭。虽然我不是很愿意接受这种结果，可他们三个人的意见一致统一，我只能投降。我暗暗地恨自己没有能力去挣大钱，买大房子住。住在丈母娘家气短，只能忍着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