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拍了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支烟说:“行了,一般刑期都熬过来了,剩下的日子不更好过了吗?等老邢走了,我就安排你当二铺,日子就更舒服了。”
我摇摇头:“哥,不是这样的。我觉得我现在三铺当的也挺轻松,只要不让我再跟死犯儿打交道,那比什么都好。”
四哥笑了笑:“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得为这个事儿跟自己过不去。其实也没啥的,你想,医院的护士天天能看到死人。那殡仪馆的火化工还天天跟尸体打交道呐!你现在无非就是给丨警丨察打打下手,给死犯儿写写遗书啥的。也没啥大不了的啊!我进来的比你早,我见过的死犯儿不比你见过的多?其实都是一样的,心态放平,好好把自己的刑期熬过去就行了呗。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说过,在这个地方,只要你的眼睛擦亮一点,心里有活,不撩闲,那好日子肯定能过上。”
“问题是我现在已经惹了不少人了……”
“那没事!”四哥一摆手“只要你从现在开始做好一点,就屁事都没有。”说着,他从地上拿起自己的那小半杯白酒喝了一口,看似不经意地说:“我听说,之前你还想知道我到底什么情况是吧。”
我一愣,赶紧站了起来:“哥,我……”
他一挥手,让我坐下,接着说:“你心里有疑惑我能理解。但是小虎子,有些话今天我是第一次给你说,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说。看守所这个地方的人,谁都不能深挖,要是真的挖下去的话,拔萝卜带泥,后头的事情就太多了。”
“哥,我真不是有意的,就是好奇……”
“别好奇了!”四哥打断我,“我早跟你说过,能让你知道的事情肯定让你知道,不能让你知道的事情,你知道了反而会害了你。虎子,在这个地方,你多听我的话是没有坏处的。想撂倒我的人不少了,但是没一个能撂倒的。”
我赶紧摆手:“哥,我可没这么想。真的哥,在这个地方我能过上好日子还不是哥你给我的铺垫!”
“你知道这个就好。”四哥的面色忽然变的阴沉,“小虎子,有句话叫吃水不忘打井人,你能记得哥哥的好,我就谢天谢地了。我原来以为你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但是看来我看错的。但是你放心,哥哥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以后看清,我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的。”说完,他站起身,说了句我困了,便径直走去睡觉。
石铺山大转移在几天后正式开始。由于人数众多,因此所有人员被分批押送。轻刑犯先走、女犯中间、重刑犯最后。我们的转移计划被安排在了一月十九日。几次转移之后,二队监道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只剩下七班和九班还留在旧所。
七班所有的人都在忙着将自己的行李打包、装袋。按照计划,明天早上这些行李要先被武警带到外面的行李车上,然后在押人员再出去。为了不耽误时间,四哥让所有的人在头天晚上都把行李收拾好,睡觉的时候都和衣而卧,躺在冰凉的、没有被褥的床上睡觉。但是这天晚上,没有一个人睡着。或难舍、或激动的情绪在这一夜表露无疑。
第二天一早六点半,方队和潘队带着几个武警准时到监仓收被褥行李。方队很仔细,所有东西出监后,他在行李上都贴上了提前写好“二队七班”的纸条。接着,监仓里又进来了一队武警,在我们的脚踝上带上了脚镣。和平时不一样的是,我们的脚镣不再是一人带一个,而是三个人“分享”两个脚镣。这样的办法让我们变成了一个“串”,想要跑,只能是三个人同心协力一起跑,否则单独行动肯定会让大家一起栽跟头。
我和四哥、小康分在了一个“脚镣小组”里。但是方队并没有让四哥先上锁,而是让我们先排队出去再外面等,四哥配合管教留在监仓检查遗留物品。
我和小康互相数着脚步走了出去,在二道警戒线的里面,和一大群已经做好准备离开的“光头”一起蹲下。等待大客车一到,我们便离开这个让我失去自由的地方。
所有人都有些兴奋,有人说:今天又可以看到外头的时间了,也有人说不知道新监房有没有电视机……总之,兴奋的理由五花八门。小康有些鄙夷的小声说:操,转监又不是释放,至于这么高兴吗!
监仓里的东西还没有完全收拾好,运送我们的大客车也在做最后一次车况检查。我们在武警荷枪实弹的包围下,听管教干部给我们讲路上的一些纪律,例如不许说话、不许对着窗外指指点点、不许走动等。当然,这些内容方队已经跟我们重申了无数次了,谁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四哥还没有出来,不知道子啊里面做什么。
很多人都开始心急了,“光头”们急着赶快出去看到花花绿绿的世界,管教们急着赶紧让犯人上车,减少危险系数。但是,好几个管教和四哥都没有出来。我知道,只要有一个犯人还没有上车,那么大家都是不能走的。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十五分钟过去了……
正当我焦急的偷眼向羁押楼张望的时候,忽然,楼里传来了一阵凄厉而又刺耳的“哒哒哒”声。
我呆住了,这是枪响!
整个空地上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伸着脖子往羁押楼的方向看,极其希望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一个身影从羁押楼门口出现,并朝着我们这边快步跑来。我赶紧定睛一看,原来是潘队出来了。他气喘吁吁的跑到转移总指挥的旁边,耳语了几句什么。总指挥一愣,旋即说:“所有在押人员开始上车!”
“可臧云龙还没回来!”我赶紧站起来大叫,由于起的太急,一下子把小康拉倒在了地上。
“蹲下!”我忽然觉得后脑勺顶上了一个硬物,我用眼睛的余光往后一看,一位年轻的武警,正拿着枪对着我的脑袋!
【第二部完结】
1、
2005年1月19日,距离我刑满释放,还有184天的日子,我第二次在看守所听到了枪声。
上次听到,是二队暴力越狱的时候。当时武警在外面鸣枪示警,一群疯子在里面急切的想要冲出警戒线。
而这次鸣枪,没有一个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冰冷的步枪枪口抵在我脑后时,我忽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当然,我不能倒下,因为在这个时候,我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有可能导致武警扣动扳机。我胆怯的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了一眼,这才发现,原来对着我的枪口不止这一个,还有三四个武警端着枪向我的头部瞄准。
管教在我的身后大声呵斥:“蹲下!手抱头!”一旁的小康也赶紧拽着我的衣服,低声说:“不想活啦?他们可真开枪!”
面前的形式已经容不得我多想了,我机械的蹲在了地上,双手抱头,紧闭双眼不敢言语。小康蹲在我的旁边,更是浑身如筛糠般哆嗦。我知道,他是怕一旦武警手中的步枪走火,他会变成渔网。
气氛很快平静了下来,管教干部开始清点人数,并按照班级把我们带到特制的客车上。当然,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一个人敢让车里的人超载的。所以,七班所有人上去之后,管教又放了六班一半的人就马上让五个荷枪实弹的武警上车并关门。
四哥还是没有出现。
车子启动了。在我们乘坐的客车前面先是七八辆警车开道,紧跟着是一辆驾驶舱顶上驾着机枪的、满载武警的卡车。之后,就是装着我们的几辆客车和两辆备用的空客车,再后面又是武警的卡车和警车断后。所到之处,道路全部戒严,行人车辆都被隔离在离我们的车队很远的地方。全车的人都在兴奋的朝着车窗外张望,对于其中的一些人来说,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看到这个城市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