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收拾妥当,我和四哥在潘队的催促下离开了空地。临走时,四哥告诉潘队说昨天晚上厨房有些东西还没收拾好,要去厨房工作。潘队一下子就猜出了我们的意图,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说了句收拾完赶紧回监仓,就径自去忙。
厨房的储物间有一个小窗户,踩个凳子正好可以将小空地一览无余。厨房的杂役们似乎也知道了今天执行注射的地点,早就在窗户下放了一张桌子。四哥看了看时间还早,就让我帮着一起做做早餐,顺便给我们自己做点小灶。
饭做到一半,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的杂役第一个说:“来了来了!法院的执行车到了!”一语既出,我们所有人都争相往窗口上爬。果然,一辆蓝白相间,车门上喷着“法院”字样的一辆中巴停在了小空地上。
此时法院、检察院、武警、还有很多其他部门的人都已经到了。一队武警开始逐个监队提人。很快,我看到了被武警架出来的杨国强。他走路有些踉跄,完全靠着武警的臂力在往前走。四哥叹了口气,说这也太可悲了,他要是没有羊角风的话,根本就没必要打镇定剂。这下好了,稀里糊涂的就上了路。
出乎意外的是杨国强的思路看上去非常清晰。到了法官的面前,几个杂役帮他卸掉手铐后,他先是从兜里掏出了那份写好的遗书,接着又跪在地上听判。法官宣读完复核令后,将判决书递给他,他接过判决书放在自己兜里,看上去非常配合。
按照流程,杨国强是第一个要被执行的。一切手续完成之后,两个法警把他押上了执行车,并关闭了车门。紧接着,四五个法警一起围堵在了虚掩的执行车门口。
不到十分钟,虚掩的车门被第二次打开,一个法警从车上跳下来,跑到离执行车不远的几个身着白大褂的人面前说了句什么。那几个人迅速拿着一个黄色的裹尸袋冲到了执行车里,很快,杨国强的尸体被抬了出来,扔到了一个手推车上往外推走。
我有些看不下去了,心里忽然有一种难以承受的感觉,便从桌子上下来,自己一个人坐在灶台前抽烟。四哥也不看了,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问:“咋了?”
我摇摇头:“说不上,就是觉得心里挺奇怪的。一条命,就这么十几分钟就没了……对了哥,怎么上去这么长时间?不是说注射很快的吗?”
“得把人固定到床上,还得把通道打开啊!不扎上针,怎么往里灌药?”四哥也拿出一支烟点燃,“应该是不会受什么罪的,你别想那么多了。”
我苦笑了一下:“唉,毕竟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了,确实心理上有些接受不了。”
“见多了也就不奇怪了,”四哥看着我说,“我从进重刑号到今天,看着上路的人都有十几二十号人了,刚开始我也觉得心里过不去,不过现在也觉得没什么了。不过你别说,今天也是我第一次看执行的场面,跟以前比起来感觉确实不一样。”
“嗯。”我低下头使劲抽烟,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这天早上一共上路多少人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整个执行过程延续了将近两个小时,从早上七点半开始,到九点多才算结束。八点多的是很四哥跟着厨房的杂役去监道送饭了,而我一直留在厨房,等到执行结束、执行车离开之后才慢吞吞的走出厨房,打算回监仓睡一会儿。
路过提审室时,我忽然看到了久未谋面的刀疤。他拖着沉重的镣铐,在一个管教的控制下往提审室走去。看到我,他当即兴奋起来:“小虎子?大学生!”我一看,赶紧也跟他打了个招呼:“刀疤!还好吧!”没等他回答,他身后的管教便大声呵斥:“不许说话!”刀疤无奈的回头看了一眼,只好冲我一笑,便跟着管教进了提审室。
“想跟他聊聊?”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我回头一看,方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后面。
“方队……我没想跟他聊,就是好久不见了,跟他打个招呼。”
“还蒙我?”方队哈哈地笑了起来,“见见也行,反正之前我都答应过你的。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等他提审完,我安排你们俩见见面。”
我赶紧摆手:“方队,我不太方便见他吧……”
“怎么不方便!你俩有没有串供的必要,他也挺信任你。你们俩聊天,对他的案子还有帮助呐!”
“不是方队,您可能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我叹了口气,“我们班的臧云龙在外面的时候就认识我,跟我父亲关系也不错,所以他一直挺照顾我的。这段时间咱们石铺山这么乱,他已经警告我很多次了,让我别多管闲事……我是担心到时候再出篓子,他也没办法帮我了。”
方队一瞪眼:“这算什么逻辑?这儿是看守所,又不是他臧云龙的天下!我知道他跟你关系好,也很照顾你。可有些事你要是不挖清楚的话,真的出了问题他能帮的上你?不过这件事我不怪他,他为你着想我也能理解。你回去跟他商量一下吧!”说完,他带着我回到监仓,把我送了回去。
到监仓的时候四哥还没回来,不知道又去忙什么了。一直到午饭的时候他才回来,手里拎着一大袋东西,看来今天又有家属往里送东西了。我赶紧把东西接过来,稍微做了一下整理后放到了床底下。四哥看上去今天心情不错,因为他给上铺的人居然扔了两包劣质烟。那些平时无烟可抽的家伙当即感激的都快给四哥跪下了,四哥微笑着摆手,说你们少给我热点麻烦,老子天天给你们烟!
吃饭的时候我跟四哥说起了方队要让我见刀疤的事。我原以为他会拒绝我,但没想到他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并说方队的面子一定得给,而且你都跟方队说我照顾你了,这件事的分量他自己还是能把握的。
中午吃完饭,还没等收拾好碗筷方队就来找我,并说刀疤的裁定这几天就要下来了,形式不是很乐观,让我好好劝劝他,做好一些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四哥也有些难受,赶紧让我从床底下收拾了一大包东西让我带给刀疤,算是兄弟一场的一点小意思。方队看到了笑着说臧云龙你都送赵峰几次了?还这么大方,挺难得啊!四哥嘿嘿地笑,说都是落难的兄弟,送不走才好呐!
和刀疤的会面被方队安排在了灰楼的二号监仓。方队的意图很明显,因为灰楼的监仓没有打扰,而且监控设备又是全石铺山最好的,他可以随时掌握我们的表现。为了不让刀疤胡说八道,我一路上都在想怎么让他挑能说的说,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想出任何办法,只好无奈的让他信口开河。
刀疤的精神已经完全没有我当初见到他时那么好了,脸色憔悴的像一个垂暮的老人,有一度我甚至恍惚的开始认为我面前这个人并不是刀疤,而是刀疤的父亲,或者其他长辈。如果不是他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或许我真的不敢相信真的是他。
“还好吧!”刀疤有气无力的笑着问我。
我点点头:“还是那个球样子,给死犯儿写遗书,陪死犯儿。基本上没有别的啥事儿。本来寇队当时把我留在队里的目的除了让我做跟死犯儿有关的工作之外,还负责监队的电脑维护。结果现在电脑维护没有了,一天天的让我过的比福尔摩沙还充实。”
“这话咋说的?你查谁了?”
我叹了口气,告诉他前段时候马兰被拘捕,后来又有人去她学校打听我的家庭住址等事情,他听了之后眉头皱成了一团,愤愤的说:“操,你这也太不顺了!天天陪死犯儿,是不是哪个衰鬼跟上你了?那你现在打算咋办?”
我一耸肩:“还能咋办,刚开始的时候四哥挺支持我的,说有些事儿必须得查清楚才能除根,结果我天天查这里头的道道,搞得现在四哥也开始阻止我了。现在就方队一个人在后头撺掇我,剩下其他人我看都有吃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