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你必须得看。家里人还等着你看完这封信之后回个信呢!”我坚持着。他叹了口气,只好收回伸出的手,仔细的摩挲那封薄薄的信件。
吃晚饭之后陈四宝也看完信了——准确的说,我不知道他看了多少遍,因为他一直在盯着那两张信纸发呆。直到我们都收拾完碗,他才低声对我说:“小兄弟,给我个纸笔吧?我给家里写点东西。”
我犹豫了一下,没想到被他看了出来:“放心吧,我不会那么傻。把笔芯儿插鼻子里死胎痛苦了,还不如打针或者吃花生来的快!我就是写写信。”我笑了笑,从床头拿出纸笔递给他。
由于他的手铐和脚镣是由一根钢丝连接在一起的,所以趴在写字台上写东西对他来说非常困难,于是他只好坐在地上,爬在椅子上写。教育队的人又笑了起来:“兄弟,放着桌子不用,你干嘛爬凳子上啊!”我赶紧制止他们继续说下去,没想到陈四宝当即大怒:“操,你狗眼睛长屁股蛋儿上了吗?我带着镣子,咋写?”教育队的人当然也没几个强势的,当即收声不再说话。
陈四宝写遗书的时间至少有四个小时,直到他写完我才发现,他只是写了不到三百个字,稿纸却用掉了一大半。
他不好意思的一笑:“对不起啊小兄弟,写不好,所以废了好多。你得重新去队里领本子了。”我半开玩笑的拍拍他肩膀:“得亏你没撕了,要不然稿纸多少张都有数的,我回去就没办法交代了。”
写完遗书的陈四宝似乎心完全放下来了。他揉了揉眼睛:“我得睡一会儿,要不然明天早上还有公判大会,到时候睡着了,审判长得气死。”说着,嘻嘻哈哈的爬上床睡觉。我赶紧把两个教育队的人叫过来:“今儿晚上就咱三个,守死犯儿的事我也不知道你们做没做过。不过今天晚上二位老师就辛苦一下,就别睡了。”
那两个教育队的自然没有这样的经验,一进号就被分到教育队了。所以听到我的建议连连点头:“行,这事儿我们没底,还得看你的。”
一晚上的时间过的很快,虽然到了三点多的时候我们三个看守的人几乎都睡着了,但是好在平平安安的没出事。陈四宝那天晚上也不知道睡着没有,反正我们都发现他平均十五分钟就要翻一次身,估计就算是睡着了也就是处于半睡半醒的状况。四点多的时候,两个武警和一个丨警丨察走了进来:“陈四宝,起床洗洗,然后吃早饭吧!”
躺在床上的陈四宝一下子就翻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勉强一笑说:“管教,昨晚上也没给我拿点热水,我连澡都没洗。”
管教扬了扬嘴唇:“这就给你送来了,一会儿让他们三个帮你洗吧!衣服先不换了,”管教指指我,“一会你跟着一块走,在交接室那儿开链子换衣服。”我赶紧点头答应。
管教走后,陈四宝拖着链子从床上下来,坐在我的旁边:“这下好了,没想到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换衣服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兄弟!缘分啊!”说着,他端起教育队的另一个人递给他的馄饨,一口一口的吃起来。
陈四宝吃饭的速度简直要比他写遗书的速度还慢。等到七点钟武警来提人的时候,他还端着剩小半碗的饭盆——不过这中间他停顿了一次,让我们帮他用热水洗了洗身子。
洗澡的时候我看到他背上纹着一条非常漂亮的龙,龙头直奔胸口,张牙舞爪的,看起来颇有气势。我冲着他竖起大拇指:“可以啊!这条龙纹的!气势相当啊!”他骄傲的笑起来:“可以吧?请一个老师傅给纹的,谁都说漂亮!”但是马上,他又低下头:“纹身也是有学问的啊!你看我纹了一条龙,结果我自己压不住它,让它给我压了……小兄弟我看你体格儿也不怎么样,你要是纹身的话,就纹小东西,可千万别纹龙、别纹关公!你根本压不住。”
我笑了笑:“放心吧,我也没打算纹身。那个疼我受不了。”
“那不行!”他又笑了,“你看足球吧?那个叫啥贝壳儿的说了,纹身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历练,是爷们儿就该去试试!”我点点头,不再说话。
武警第二次来押人的时候天早已大亮。一听到监道门口铁门的声音,他马上开始哆嗦起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陈哥,别紧张!”他惨笑着看我一眼:“兄弟,这是上道儿啊!谁能不紧张!”
话音未落,监仓门哗啦一声被打开。门口七八个武警持枪虎视眈眈的往里瞅,管教看了看,一指陈四宝:“陈四宝,出来一下!”
他叹了口气,回头跟教育队的两个人笑了笑:“辛苦啦!”说完低着头就往外走。接着,对面的监仓也被打开,另外一个今天要上路的人也被带了出来。
四个武警拖着两个犯人就往楼下拉,陈四宝看上去还不错,是自己走下去的。而对面的那个人完全已经瘫了。管教一指我和四哥,你俩过来!拿着他们的东西!
等我和四哥追到楼下的时候,武警早已带着枪压着他们往交接室走了。我和四哥赶紧赶上去,到了交接室门口,几个武警重重的在两个死囚的腿上踢了一脚,大喝一声:“跪下!”接着,几个劳动号的人赶紧上来,拿着工具解开镣铐上的铆钉。一阵金属敲击的声音之后,身后的管教又对我们说,赶紧给他们两个换衣服!我和四哥赶紧帮着两人把衣服换好。
管教满意的点点头:“都准备好了吧?行了,绑吧!”话音一落,两个武警拿着绳子过来,先把陈四宝的裤腿用塑料绳系紧,接着又用亡命绳把他捆成了一个粽子。
陈四宝面色苍白,嘴里嘟囔着:“完了,这是要吃花生啊,完了啊……”四哥看了看我,叹着气摇了摇头。
武警们正打算要把两个死囚往交接室托,忽然另外一个管教走过来,对刚才命令我们换衣服的管教小声说:“法院的人说这两个就在院子里做交接,说是可能有什么风险什么的。”
“人呢?”
“这就进来。有几个人办手续去了。说在院里验明正身,然后再从交接室押出去。”
管教点了点头,回头一指我们几个服刑犯:“你们干你们的活儿去!赶紧走!”我们几个人赶紧转身。
路上,我们故意走的很慢,因为四哥说他进来这么久没见过交接和验明正身,说要瞧瞧热闹,当然,我比他更好奇,一个劲儿的回头看。在羁押楼的拐角处,我和四哥干脆停下脚步张望。
一群法官、法警之类的人已经进来了。他们正在询问着什么,不一会儿,一个管教递给武警一张写着名字的纸条,贴在陈四宝和另外一个死犯儿的领子后面。
“该走了,已经验明正身了。这条子一贴,就很少有回头路。”四哥感慨着说。果然,条子一贴完两个人就被拽了起来,拉进了接收室。
“你管的那个死犯儿尿了。”四哥忽然一指。
我循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陈四宝浅灰色的裤子前面湿了一大片。四哥接着说:“这算老实的,要是不老实,就有他受的罪了。”
“武警会打吗?”我看着四哥。
“打倒不会,这个绳子捆的很紧,喘气儿都困难的。而且有的武警自己也忌讳打即将上路的人。他要是乱喊的话,估计就麻烦了,得遭罪啊!”四哥叹了口气:“行了,走吧!这也没啥看头了。对了,你那边昨儿晚上问的怎么样?”
我摇摇头:“啥结果都没有,这小子啥也不知道。你呢?”
四哥嘿嘿滴笑起来:“看来你还是不如我啊!我好歹还算套出来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