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痛涩的眼睛，看到后廊铁窗外已是曙色微开，牢内的长明灯在这微开的曙色中显得异常的苍白脆弱，张健辉脚上的铁镣在这光线下也越发地透出了一种瘆人的晦气，昭潮阳辨不清这瘆人的晦气究竟是来自张健辉脚上的铁镣还是来自张健辉本身，总之，昭潮阳半点儿也不愿碰到那脚镣，看着那近在眼前的铁镣，昭潮阳不禁深深陷入对死亡的困惑中。
早饭过后不多时，杨锦强被蔡管教从牢中提了出去，过了十几分钟后又被送回牢中。
杨锦强倚在小铁窗下摸出一支力士烟点着后吸了几口冲大尖说道：“大尖，你们也放一圈烟毛儿吧，给张健辉也弄一炮。”
“谢谢锦强。”张健辉抢先谢道。
抽过烟后，杨锦强又煞有介事地说道：“咱们蔡管教说这两天有检查的，特别是检查重刑，张健辉得干净干净啦，洗个澡吧？”
张健辉愣了一下随即问道：“锦强，是不是今天我‘走’？！”
“我哪儿知道阿，我又不是高法。”杨锦强爱答不理的回道。
张健辉木然脱去了衣裤，提着沉重的镣子摇晃着走进卫生，然后在那哗哗作响的长流水旁蹲了下去。
昭潮阳看着目光呆滞，动作僵硬的张健辉，感到大限将至的张健辉很像九年前蹲在房盖广告牌后面的程久亮，只剩下本能在支撑着干瘪的躯体。牢内有“死刑犯、发白半”一说，年仅三十二岁的张健辉头发已白了大半，且干枯得如死灰一般颜色。
“哎，张健辉，让你弄死的那个小姐多大？”杨锦强突然问道。
张健辉发了会儿呆才抬起头答道：“二十来岁，二十一二那么样吧。”
“长得靓不？”
张健辉咧嘴笑了一下答道：“靓，真靓！美容院的，出台最少二百，我盯她老长时间了。”
“讲讲，怎么干的，讲完再给你顶一炮。”杨锦强嘻笑颜开的顿时来了兴致。
“我那天兜里揣了四百来块钱，到美容院就给她打了一百小费，我特意把钱全换成十块的，掏钱时故意把钱都掏出来晃她一下，她这才和我走。我带她去工人俱乐部后面的小旅店开了个房间——干完我去厕所洗了洗……”
“戴套没？”体貌年龄和形销骨立的张健辉相仿的伤害犯罪嫌疑人祝得利问道。
“那能不戴吗，万一得病呢——戴套也埋汰呀！”
“操，还把自己小命儿看得挺重呢，这回好，眼框子是保住了，眼珠子没了！”
“哈哈。”
“接着讲。”
“我上厕所回到屋里后，那小姐忙三火四地穿好衣裳让我结账，急着要走，我寻思请她吃顿饭，完事再砸个感情炮儿，她不干，急赤白脸的让我赶快结账。等我一掏兜，兜里的钱没了，我当时就急眼了，你说屋里就俺俩，我的钱不是她拿的还能有谁。她死不认账，最后看我真急眼了才让我翻她，我把她身上和包都翻遍了也没翻着。哎，真的，你说怪不怪，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钱让她藏哪儿了？！
“你和她从美容院出来没去别地方吗？”
“没有啊，直接去开房了，要不我能认死了就是她偷的吗！”
“藏‘底眼儿’里了吧。”
“哈哈。”
“还别乐，真差不多！”
“全是十块钱一张的，三百块钱不小一卷儿呢，能藏下吗？”
“我操，把你藏进去都宽松的，你信不？！”
“哈哈。”
“你这属于嫖娼，也不属于强奸啊？”
“嫖娼不给钱就是强奸。”
“我当时跟办案单位的也这么唠，人家根本不听，说从现场上看就是强奸、抢劫、杀人。我当时真没想杀她，寻思钱让她偷了就当结账了，没想到她还来劲儿了，说我耍无赖、玩埋汰的，说我把钱藏起来不想结账，死逼着我结账，说我要是赖账就找人废了我，我想走都不行，她玩命跟我撕巴——也怨我，我给她掐昏后没寻思她能死，也不知怎么的就又上来劲儿了，给她衣裳扒了，又干了她一火，干完后看她还没醒就有点儿慌了，衣裳也没给她穿上就跑了。”
“那你这个也不该定强奸，应该定奸尸。
“哈哈。”
“你‘洗’了她多少钱？”
“我哪拿她钱了，小姐出台哪有带钱的？”张健辉哀怨的辩白道。
“记住了，上刑场毙你的时候，枪一响，你顶着枪子儿往后倒。” 祝得利说道。
“为啥呀？”张健辉不解地问道。
“往前倒叫伏法，往后倒叫我死的冤啊！”
“哈哈。”
“锦强，麻烦你让志军帮我净净脸呗？”张健辉低声求道。
“一肚子窝头菜汤，还想着形象呢！记住了，到阎王那憋住了别放屁，你那窝头烂菜汤味儿要是把阎王熏着了，就地给你打进十八层地狱。”杨锦强讥讽过后才转向蔫呼呼的盗窃犯罪嫌疑人孙志军说道：“帮他弄一下。”
五短身材，从头到脚都圆鼓隆冬的孙志军脸上挂着永远与人为善的微笑拿着细线走到卫生间旁，在只有二拃高的矮墙台上坐下来，像古时给出嫁的姑娘开脸一样用细线把张健辉的脸勒得干干净净。
洗完澡，张健辉一边穿衣服，一边不自禁地笑着喃喃道：“从进来那天就开始戴镣子，快一年半啦，今天总算是摘下去了！”
“是呀，还是换根儿小绳儿好！”坐在小铁窗下的杨锦强扬起眉毛打趣道。
“哈哈。”牢内响起了开心的笑声。
“锦强，是不是我的执行令到了？”张健辉突然又惶惑不安的问道。
“跟你说了不知道，你这还没完了。”杨锦强不耐烦的瞪起眼睛说道。
“别怕，拽人、我替你出去。”祝得利打趣道。
到午饭时，卖菜女工推着手推车来到小铁窗前，杨锦强先递出一张五元的钱票买了一盆米饭，然后犹豫再三才又递出一张十元的钱票买了一盆西红柿炒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