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在想，外婆能行动时，还一天能做饭打点着外公的，总还算份追求。现在自己坐轮椅了，等着儿女辈的伺候，不大习惯。可能，她认为，自己已经是包袱，已经是累赘了，才选择轻生的。毫无意义，外婆是伟大的，但她却没有想过，对于后辈们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内疚？尤其是我娘亲，七个月曾做过的，基本上是没任何意义。
难怪外婆对娘亲说过，怎么那一摔，怎么不让她直接摔过去，省事多了。
外婆老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得而知道，当时发生过的情景也谁也不知道。
这几天我们小一批的聚在一起，我对劲哥说：乡下有放阴的（一种迷信，媒介，据说能和阴间的亲人说话），我们找个时间，让外婆上来。
他们对我的话一致表示认可。
当天下午，杀猪，入宅（入棺），点酒。我们穿戴好，围着灵柩磕拜，尾随着道士游走。累得疲惫不堪。
到晚上六点，强哥就溜了，发了个短信过来，说开了房间睡觉，等我。
我就跟劲哥说，他开车送我到的酒店，然后问我：你守夜吗？
我说，会的，我休息几小时就过去。
进房间我就洗澡，强哥说，带着孝是不能洗澡的，至少三天是，而且二十七天不能修头发。
P！我说。洗完澡，踢他一边，让出个地方我睡。
我是八点睡的，十一点就醒了，自己醒的。我知道外婆在叫我，叫我给她守夜呢。强哥睡得呼呼打酣，我也就没叫他。
外面有些冷，黑灯瞎火的，我辨明下方向，一个人走，有很多年没来乡下过了，基本不认识路。我也没给劲哥电话要他开车来接，但我知道，有外婆带着我，我不会走错路的。
乡下的规矩，做道场的，零点前，还有顿酒饭。我和劲哥对着喝了一斤多谷酒，我还要喝，劲哥说他不行了，得眯会。我就对他们说，你们都撤吧，我一个人陪外婆。
我又提了四瓶啤酒，一个人在灵堂前陪着外婆。隔壁还有几桌牌，是牌九，他们叫我过去，赌得实在太小，我没一点兴趣。
我喝着啤酒，挨灵柩坐好。我说，外婆啊，我陪你说话啊，你听着就是。
我一边喝酒，一边哭。后来，我就喝高了，一个人跑到屋后外婆去的那个地方，黑夜中，看着水沟发呆。事发地点很容易找，我娘亲在水上面盖了竹锣筐（有种说法，就是死者到下面了，脚会踩着旱地，而不是在水里。）我就用打火机点着光，在杂草堆里坐好，磕着头给外婆烧纸钱，不时，有狗跑过来对我狂吠，全被我骂走，有条杂种，被我拿砖追了几里地，也不知道谁家的，明天强哥过来，一定打了做火锅吃。
妈X的，长这么大，我什么都怕，就不怕鬼！！！
再回灵堂那边，发现灵柩前点亮的油灯快没了，手忙脚乱把它弄好，这就到了凌晨四五点。我也有点喝迷糊了，困得要死，我对外婆说，外婆啊，你要有话对我说，就给我托梦。
其实，我很久没做过梦了，从玩盐开始，几乎就没有过了，我想，应该梦里的东西全被我幻了吧。
外婆那天真的托梦了，但不是我，是给我姐。可能女的体质，属阴吧？
我姐说，外婆坐着轮椅，在一棵很大的桑树下，很安详，也没说话，脚下是干旱的土地，开裂那种，但方圆看过去什么东西都没有，显得有些凄凉。
我就和劲哥赶去街上订纸房子，五百八十块，假山，花园，厅子，家具电器什么的都有，包括晒衣服的杆子。
我突然想起外婆打过纸牌，干脆带麻将，顺带了一副。
再赶回来时，他们全到河边点水去了，点水是干什么，我问了几个老人，他们也都不知道，只知道是风俗传下来的，道路和河水，超渡吧。
那个热闹啊，几百人浩浩荡荡在街上，礼仪队在最前面开路，敲得虎虎生威，鞭炮放得震耳欲聋。我和劲哥手里各拿着一根香，躲在最后面，强哥也贼眉鼠眼插进来了。他笑呵呵给我和劲哥递了几包烟，全是六十多一包和气生财的。而周围其它人，抽的才五块一包，我就开了乱给旁边人递，反正都是亲戚嘛。
到河边，又要跪。鹅卵石啊，那么硬。我们仨就抽着烟，笑着说话。约好再一起去睡觉，晚上还有一夜，一个人都不能跑，劲哥给我一叠红包，说晚上要哭灵，到时候要扔的。
回房间，强哥问我们要不要小妞，他来安排。我很有兴趣，这中月十五还没过完的，就有人出来做了？可劲哥开始在笑着骂了，把强哥赶了出去。
到晚上，我们精神抖擞的到了道场，劲哥头发梳得贼亮，后背式，哭丧唱孝歌的一定要点完三根香，老一辈的可以不跪，我们做小一辈的就惨了。强哥就一边吓唬着他，要拖时间，就揍他。
开始哭灵，主事的悲痛欲绝，拿着外婆的遗象跪着一步步移，一边哭一边唱，另外一个端着盘子，遗像到每个人手里都要过，到谁手里，谁就盘子里扔红包。要扔满两千。我们年轻一批，三四十个，前面放着长凳，围着一圈，跪好，双肘撑着。
时间一长，我就支持不住了。膝盖几天跪下来的，早就酸痛了，一跪就抖，我就给强哥使眼色，他心领神会，等主事的经过旁边，强哥就拍打着他屁股，催促着示意要快点。
末了，红包全扔出去了，我还丢现金一百多。
后来，主事的人跑到长辈那边告我们状，说不是他不尽心不尽力，是我们这些坏孩子乱了规矩。现在是我大舅当家，他也没说什么，前天才进门，我就给他甩了两条烟，他家小孩子见我只要喊叔叔的，每人就是两百红包。
哭完灵，就是“上桥”（奈何桥），我，劲哥，强哥，开车出去消了夜，回来桥就搭好了，又要跪，又是一个多小时。
我们几十个跪在桥这边烧纸钱时，等主事人一步步过来下桥时，居然出现了玄幻。
火焰徒然就暴涨，开始打转，在原地旋圈起来，烟灰也到了额头上房，老人家在旁边说，你外婆和鬼使拿钱来了。
我们顿时情绪调动起来，大把的烧纸钱，我表姐家几岁的孩子娟娟脆着声音在黑夜里喊：姥姥，过来拿钱！！姥姥，过来拿钱啊！！
她一遍一遍的喊着，声音传得很远，在空旷的夜里。
我背后一阵阵发凉，格外惊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