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规矩,谁家里人去了,要先做三天道场,第四天才上山(出殡)。
外公姓皮,在当地是旺族,解放后,就被划分为地主一类,找过关系,可富农的成分也没捞上。外公年轻时,喜欢骑着白马,至于是否到处在游手好闲曾经纨绔子弟?做为晚辈的我们,就不必费心去打听的。外公排行第六,有十一位兄弟姐妹,然后各自成家分支发芽,亲戚到我们这辈倒底有多少,我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我小时候到乡下,把我一个人丢街上,我一点也不害怕,就是上趟公共厕所,都准会有人见了问我:你是不是X姑家的儿子?
所以办白事时,基本就是人山人海。
我,强哥,我姐是第二天中午到的,下车直接奔灵堂,跪地上就磕头。
劲哥捧着外婆的遗像,在一边跪得端端直直。他对我点了点头,我本想直接跩他几脚的,忍了。
我姐哭着爬过去扑外婆身上,扯开白绫,一边摸我外婆的脸,一边哭:外婆,我们来了。
外婆象睡熟了似的,一脸安详,看不出有任何痛苦。
然后,她的鼻子就开始在流血。老人家说,只有是至亲,死者才会这样,表示知道是谁回家了。
顿时,灵堂里就哭成一片,我没有哭,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烧了钱纸就出了门。
然后披麻带孝,再在隔壁找到我娘亲,七姑八妈九姨的她们全陪着我外公在烤火围着一圈说话,外公今年九十二,见到我,移颤着脚就过来拉我的手,我连忙扶住他坐好。他这么把年纪了,早就耳聋眼花,晚一辈的全不大认识了,可他居然认出了我,一边喊我小名,一边跟周围的人说,XX的也回来了。
外公这辈子到过最远的地方应该就是我们XX市,在他脑海里,应该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其实,老表中,深圳,上海,广州回来奔丧的,不妨有人在。
有一年过年,我姐给他塞红包,等我姐一走,他背过声就问我:这谁啊,这么好,居然给钱我。
我搂着我娘亲的肩膀,拨了拨她零乱的头发,她憔悴了不少,眼睛哭得通红。我记得我娘亲说过,只要生前儿女尽了孝,外婆要过了,她是不会哭的。
娘亲拉我一边帮我把孝服整理好一边小声嘱咐着说:别和你劲哥闹。
我于是就冷笑了几声,可我娘亲后来的一番话,让我目瞪口呆。
冥冥中安排的事情总是意想不到的,外婆的结局,可以说,是她这辈子早就注定了的。
我不是唯心主义者,但事情真的发生了,发生过,却让我又不得不信。
老人家说,我外婆是被我小舅妈接走的,小舅妈出车祸那天,也是情人节,也是凌晨外婆走的那个时候。是三年前,三年后必会轮转一次,因为找到替死的,才能投胎转世,而且,必须找亲人。
皮家枉死过的,加我外婆,是第三个。
第一个是我大舅的儿子,外婆的长孙。年少轻狂,殉情走的。就因为女方的家长不同意,两个人相约以死相沐,妈X的,什么年代了啊?心理素质一点也不行。我那老表是个傻X,一瓶农药放嘴边就喝,直接就跟这个世界拜了拜,而女的,只喝到一半,就开始害了怕,舍不得死了,自己跑医院急救,然后再远走他乡,再也音讯全无。
外婆走之前,就给家里所有人给了预兆。
轮椅年三十那天就坏了,毫无道理的。轮椅都坏了,表示以后不要用了。可就因为是过年,为讨吉利,我娘亲没有说,包括对我和我姐,只叫我老头偷偷摸摸修好。而且那天,外婆哭过。三十哭,是忌讳的。
劲哥接外婆回乡下,就因为我外公年二十九突然说外婆回家了,他看见的,他就到处找,连十多里外我小舅家都去了。九十多岁人了,那么远的路,一个人走夜路去的。劲哥以为是外公想外婆了,才来接的。他们一致认为,我外公估计是没多长日子了,让老人家见见面也是好的,可都没有想过,居然是外婆。乡下有种说法,上九十的老人和五岁下的小孩,火眼低,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外公那天,应该是看见外婆的魂魄了。
外婆初四寿辰时,就给孙,曾孙一辈发压岁钱,每个人两百,是自己的压箱钱,用了好几千。我和我姐没在,转交给我娘亲的。而且,轮椅又坏了一次。轮椅是我姐夫买的,不到半年。
我娘亲本过完十五回转的,一直陪着老人家睡,可外婆到了初七就赶她回。等我娘亲一走,初八那天,她就叫我大舅家八岁的曾孙女推着轮椅到过事发地点看了现场,小孩子不更事情,也没说。可见外婆是有预谋的。
外婆走的那天,前一晚上我娘亲,我姐都没睡觉,翻来覆去睡不着,惦记着会有事情。我也睡不着,但我没往他处想,我的生活,习惯黑白颠倒,我以为是正常。而其它亲戚,包括我大舅们,听到了脚步声,和厨房里的碗筷锅响。
外婆这一辈子就只为外公一个人而活。她裹着的还是小脚,三寸金莲那种,童养媳。我外公对她并不好,年轻时非打即骂。这是他们那代人的悲哀。
儿女们也并不是不尽孝,包括我们这一批,对她都是尊敬和爱着的。
外婆脚甩折后,在我娘亲那住了七个月,就去年。做牵引和复位时,八旬的老人痛得眼泪就只往下掉。大小便,洗澡,穿衣服,吃饭,全是我娘亲亲力亲为,去年,我在家小住过几天,每天凌晨一点和七点,我娘亲都抱她起来,坐马桶上面方便。
那是冬夜啊!我看在眼里,对娘亲于心不忍,就替了我娘亲几天,可做了下来后,居然是腰酸背痛。我现在都怀疑,我娘亲是怎么做到的。
外婆什么爱好也没有,电视也不看,在床上下来,就坐在轮椅上房间里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偶尔我和我姐也陪她说话,但不会很久,说忙吧?我其实一天都在外瞎忙。后来,外婆的话就越来越少,每天所做的,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