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民是弟弟，参军晚，现在跟着韩复榘干，这时候还没当上师长，可是乡下人也顺着良友叫他师长。

“仓爷，你看我们该怎么准备这个事呢？”昆升打断了仓爷的沉思。

“看来这次续谱是良友爷们的意思。建功立业了，理当修谱纪勋，荣宗耀祖。所以这次动静肯定不小，良民爷们现在韩复榘手下也是得力干将，国民政府、山东省府都会派人来道贺。因此虽然不让我们准备钱粮，可是贺礼要备，排场要有。这样吧，族里现有的钱拿出来一半，剩下的我出。买两口大猪、两只整羊当礼，再雇一个响器班子。去时，族里选十个精壮青年跟着抬礼，人少了不好看，人多了怕人家费。”仓爷利落果断地安排道。

“又让您老花钱了！那行，我们去准备。”大伙对仓爷的安排无不敬服“谁跟您去？”

“这次让文义、昆良、进奎跟着吧，昆升在家，族里没人也不行。”考虑到自己年轻却比良友辈长，怕对方难为，就这样安排道。文义六十多了，比仓爷矮六辈，但他却是长门长枝。仓爷嘱咐一句“不用太慌慌，到仲秋节后才去呢。”

仓爷安排了，大家都没话说，都起身去张罗。仓爷也随他们出门，准备到铺子里拿点钱给他们带去。

一行人刚走到街口铺子门前，迎面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进奎的弟弟二奎。

“老。。。爷爷，不。。。好了！”二奎跑得气都喘不上来。

■昆良几个顿时一惊。

“二奎，别慌，慢慢给老爷爷说！”进奎安慰着。

“罗桥的来了一大群人，得有一两百口子，说是要找米家人算帐！”二奎大喘着说。

仓爷眉头一皱，和罗桥没有啥过节呀，两个月前罗胖子虽说和冷娃闹点事，可是他们也没吃亏，再说当时都说算完了，不会因为这点事大动干戈呀。可是不管怎样，罗桥人都来了，不能轻视。

“他们到哪儿了？”仓爷问。

“他们刚才一进南头，我就跑过来报信，现在恐怕快到了！”

“昆良、昆升你们分头找人，现在还有不少人在地里干活，马上派个人骑上马、带着锣去叫！”转过头来“二奎，你去冷娃家，看他在弄啥，让他先躲躲，从庄后头走。进奎，你去西庄上喊喊爷们！”

西庄紧挨着老庙集，庄上有一大半是米姓人。

吩咐完，几个人拔腿就跑着去了。

仓爷让铺子里的伙计拽条长凳，端端正正地摆在大街上，自己正中坐下，拿个紫砂小茶壶，悠闲自得地啜饮起来。

附近几个铺子里的生意人都听见了动静，纷纷跑出来看，见仓爷这副模样，不由为他捏了一把汗。几个本姓爷们，立马扔了铺子，跑到仓爷身边。

这时候，顺着街筒子，已经看到从集南头涌来的人群，喊着吼着，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

再近些，可以看到，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刀枪棍棒的家伙什，还有几个人手里拿着土枪。人群越来越近，看到领头的是一个年轻人，近身跟着的是几个短打扮的壮汉子，看样子，都是练家子。

人群离得越近，呐喊叫嚣的声音越响：“抓住姓米的强盗！”“米家有种的，出来递递！”大有荡平老庙街之势。

仓爷不紧不慢地饮着茶，眼皮都不带抬的，好象迎面而来的人群，他根本没有看到。吵破耳膜的叫喊，他也没有听到。

站在仓爷身后的几个爷们早就惊心动魄了，可是看到仓爷的架式，大伙顿时又长了勇气，谁也没动。

人群忽然停止了推进，因为，他们走不动了。

窄窄的街道上，横放着一条长凳把路堵死，上面端坐着一个人。要想过去，除非从这人的身上踏过去。

人群的吵嚷停了下来，象火山口被巨石堵住了，汹涌的岩浆暂时停止喷发，变成可怕的沉寂。

而堵在火山口的就是仓爷。

【六】

罗桥领头的年轻人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抹得溜光的长发梳着大背头。

他就是罗建章！

罗建章这会杀人的心都有！

罗胖子家是方圆三十里最大的富户，家有良田五十多顷。家里钱财成堆，骡马成群。一个罗桥庄上除了有数的几户有地，其他爷们种的都是罗胖子的地，不是佃户，就是长工。罗胖子有钱交结，和建城的县长都熟识，各个衙门口更不用说了。一千来口子的罗桥庄上，有事他说了算，连家族长都听他的。就是在转圈十里八乡，他也算跺跺脚地皮乱晃的角色。

有钱必须有势！舍着钱财铺路，儿子被引荐到曹州行署下的稽查局当差。这一下，街坊四邻的眼里，罗家公子简直成了开府建衙的大官了。

三天前的一大早，家里的王妈起来收拾院子。一进后院就听见，少奶奶屋里孩子哭得哇哇的，音都变了，却听不见少奶奶哄孩子的声音。王妈心里狐疑着，就去推房门，房门应手而开，往里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少奶奶赤着双腿被绑在床上，嘴里塞着东西，小小子扑在娘身上正哭个不停。

王妈赶忙跑上去拿开少奶奶嘴里的东西，解开绳子，哄下小小子，然后飞奔着到前院报信。

罗胖子都气疯了。东西丢了倒是小事，他心疼的是孙子给折腾成这样，恼怒的儿媳妇受到这羞辱！这是哪个狗胆包天的贼人干的，竟敢来抢他！？要叫我逮着非活剥了他的皮。

罗胖子悔不该把护院的家丁和猛犬派到地里护庄稼，不然别说进来人，连个猫也进不来。光那两只牛犊子一样的豆青狗也能把他撕了生吃掉。看来，这个贼熊挑这时候进院肯定是摸清了情况来的，他一定到不了远人。

这边罗胖子一面安排护院的黄头带家丁搜索访查，一面派人去叫儿子回来。

这时候，罗胖子的老婆子正在后院数落责骂儿媳妇。平时，这婆婆就苛薄儿媳，常常寻隙起衅百般刁难。儿媳是小户人家出身，一进罗家门就没在婆婆手里舒开身。现如今，从她屋出了这事，更是成了大不是，婆婆寻机辱骂：嫌她杀材无用，不该让人抢去这么多东西，又骂她没招呼好孙子。还嫌她让人赤着身子绑了，丢了罗家的脸。说着说着，竟夹枪带棒地影射起她的清白来。小媳妇这下受不了啦，本来就受了一夜的惊吓，这会反倒被自家人糟践，如何不屈？一边放声痛哭，一边指天划地地诅咒发誓：“我要是做了对不起罗家、不守妇道的事，让我死在大年五更！”

罗建章回家看到屋里被抢情景，又听说媳妇儿竟然给人剥得象根葱似的绑在床上，不由得又羞又愤。和父亲一商量，这事不能报官。一是家丑不能外扬，二是官府都是钱扒子，事成不成，先得打发足他们的腰包。罗胖子让儿子回去好好安抚媳妇，问清贼人的样子，找找线索。罗建章回到后院去哄媳妇。

费了半天工夫哄劝，媳妇才止住委屈，不再哭泣。

晚饭时，罗建章给父亲学说了媳妇的描述。黄胖子听说贼人是个高个子、声音很年轻，又听说小媳妇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油烘烘的味，还有那个贼人说的“老里个吊”那句口头语，这个精明的家伙一下子就想到了老庙街上炸面泡的高个子：冷娃！“老里个吊”这句粗话男人并不常用，而把它做口头语的男人更是不多。罗胖子分明记得，那次冷娃推搡儿媳时就用过这个词。是呀，上次的事冷娃白挨了一顿打，不是他是谁！

■狡猾成性的罗家父子没有马上动手，“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一定要找到证据再拿人，一下把人置于死地。

夜间，小别重逢的罗建章和媳妇温存起来。谁知，一向温柔的媳妇竟然变得拗手拗脚起来，好容易摆正了架势，可是当罗建章火热的身体刚压上媳妇水滑的肌肤，忽然感觉媳妇的双腿剧烈的颤抖起来，紧接着一股热呼呼的水流喷注在自己小腹上。她竟然失禁了！

原来，媳妇被吓得坐下了毛病！

罗建章翻身下床，在黑暗中咬牙发恨：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夜间的老庙街上，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显得那么安宁。

冷娃瞅着媳妇睡着了，悄悄地爬起身，偷偷来到院子里，点着一截蜡烛，打开红薯窖下到里面。不知在里面做什么，足足有一袋烟的工夫，才钻出来，回到屋里。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墙头的豁口处，两双眼睛把这一幕看了个真切。在他进屋后，那两个黑影跳进院子，一人望风，一人下到红薯窖里。不一会儿，下面的人钻出来，冲同伙一摆头，两人飞快地离开了院子。

第二天一早，得了实信的罗家父子，马上开始了准备。叫来护院的黄头儿和几个心腹本家，暗暗商量好行动计划，安排好人手。忙忙地准备了多半天，一切就绪。

第三天上午，罗胖子带着黄头儿和两个家丁骑马早早地离开罗桥，忙自己的事去。罗建章带着其余的家丁，招集好罗家的男壮劳力二百多口子，手持刀枪棍棒各种武器，向着老庙街进发。一路大张旗鼓，吼声如雷。不怕老米家有防备，罗建章要的就是在所有米姓人的眼皮底下，把这个狗胆包天的米冷娃带走，看谁敢拦！

眼前，罗建章看到道路被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人拦住，不由怒从心头起，恶自胆边生，也不问是谁，指着他对身后的粗壮汉子吼道：“给我砍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