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政治学(23)武当派的政治形态
11、宋远桥为啥穿道服
前面说了,所谓的“张翠山继承衣钵”这一说法,其实只是张三丰希望这个五弟子能够潜心武学,并将成果用于救国,跟武当派确立第二代接班人并没有形成冲突。
而且,在武当七侠的年龄存在较大落差的情况下,由大弟子接班,担任第二代领导人,有助于武当派的内部稳定——即便宋远桥日后年迈,张翠山等人也还年富力强,可以成为过渡领导人,等待第三代弟子的真正成熟。另外,以宋远桥的大弟子、二把手身份,长期分管具体内务的经验,只要不出大的岔子,这个武当派第二代领导人的位置绝对是名正言顺,而且板上钉钉。
那位可能要说了:大头你分析得真细啊,我现在搞明白了,原来没人能威胁到宋远桥的地位。但咱们在这里说来说去,都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来分析,要知道,当局者迷,宋远桥等当事人又是怎么想的呢?尤其是张三丰对张翠山的偏爱已经呈现表面化,这又会造成什么影响呢?
咱不说别人,起码宋远桥是有点心惊胆战的。其实这也很容易理解,身为二把手,处理日常事务,但无名无份,老爷子也没说让你接班,反倒天天在你面前念叨“老五有悟性,比大家都强”,换成你,你怕不怕?这就好比你在一个科室里资格最老,眼看着副科长要退休了,心想就要轮到自己上位了吧,结果领导天天在你面前说“新来的那个小张不错”,估计还没熬到副科长退休,你自己先吓病了——哪怕领导只是说着玩玩,心里还是想提拔你。
当局者迷,这句话是亘古真理,哪怕是最聪明的人,只要身在局中,判断上都很容易有所偏差。正因为张三丰的态度,所以在宋远桥的潜意识里,张翠山必然是他荣登掌门的“假想敌”,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能指望宋远桥整天疲于应付还能把问题想得那么全面。
当然,害怕归害怕,宋远桥还是很有分寸的,他知道把工作做好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半点花花肠子都没有,专心处理武当派的内部工作。
但这一切,都随着张翠山的失踪而改变。
张翠山失踪,意味着宋远桥心理障碍的逐步解除,毕竟,失踪时间越久,生还希望就越小,而且,就算你回来了,除非你是掉到悬崖下面拣了本武功秘籍,不然的话,凭着你走之前学那点功夫,在师兄弟里也全无竞争力。
所以,我们可以发现宋远桥自身的一些变化,比如,他穿上了道装,比如,他频繁介入江湖事务。
张翠山十年后回到武当山,在屏风后看到,“宋远桥穿着道装,脸上神情冲淡恬和,一如往昔,相貌和十年之前竟无多大改变,只是鬓边微见花白,身子却肥胖了很多,想是中年发福。宋远桥并没出家,但因师父是道士,又住在道现之中,因此在武当山上时常作道家打扮,下山时才改换俗装。”
书中并没有明确提到宋远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经常穿道装的,但张翠山在十年未见这位大师兄的情况下,首先注意到他穿着道装,可见这与张翠山多年前的固有认知不同,甚至产生了“抢眼”的效果,因此,据我判断,宋远桥穿道装是近年来的事情。而且,除了他之外,书中并未提到其他师兄弟穿道装。显然,宋远桥在强调自己的正统地位——师父是道士,自己作为准接班人,也得穿个类似的,这就好比太子跟自家兄弟们的服装、仪仗和排场都不同一样,有着象征意义。
殷梨亭也提到,“这几年大哥越来越爱做滥好人,江湖上遇到甚么疑难大事,往往便来请大哥出面”,宋远桥频繁介入江湖事务,事实上也是在以武当派代言人自居,通过寻求外界的认同去巩固内部基础。
可见,在张翠山失踪后,宋远桥的心态起了微妙的变化。
金庸政治学(23)武当派的政治形态
12、翠山回来了,有人吃醋了
正当宋远桥同志在接班道路上全力以赴、撒蹄狂奔时,一个消息突然传来:张翠山回来了。
虽然多年后的我们都知道,张翠山就算生还了,张三丰也只是想把他培养成一代宗师,拿着特殊津贴当专家,掌门说到底还是宋远桥的,但作为当事人,宋远桥可不这么想,从他的立场来说,张翠山这一回来,问题就大了,自己道装都穿上了,全世界都说自己就是武当派第二代掌门了,要是到时候大热倒灶,丢人就丢大发了。
而且,此时的张翠山表面看起来几无重大缺陷——龙门镖局的惨案不是他干的,好不容易问明白是他老婆干的,结果老二俞莲舟、老四张松溪和老六殷梨亭一边倒地说人家已经改邪归正,不该再追究——这是整整半个领导班子的态度啊!而且,虽然这位张老五一走就是十年,业务能力没有什么提高空间,但老爷子张三丰见他回来就肯定乐坏了,谁还计较你武功有没有进境?
甚至连他的“正邪联姻”,都被张三丰轻轻带过——张三丰听张翠山说已经娶妻,更是欢喜,道:“你媳妇呢?快叫她来见我。”张翠山双膝跪地,说道:“师父,弟子大胆,娶妻之时,没能禀明你老人家。”张三丰捋须笑道:“你在冰火岛上十年不能回来,难道便等上十年再娶么?张三丰哪有这等迂腐不通的弟子?”张翠山道:“可是弟子的媳妇来历不正。她……她是天鹰教殷教主的女儿。”张三丰仍是捋须一笑,说道:“那有甚么干系?只要媳妇儿人品不错,也就是了,便算她人品不好,到得咱们山上,难道不能潜移默化于她么?翠山,为人第一不可胸襟太窄,千万别自居名门正派,把旁人都瞧得小了。正派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张翠山大喜,想不到自己担了十年的心事,师父只轻轻两句话便揭了过去。张三丰又道:“你那岳父教主我跟他神交已久,很佩服他武功了得,是个慷慨磊落的奇男子,他虽性子偏激,行事乖僻些,可不是卑鄙小人,咱们很可交交这个朋友。”
张三丰的开明,由此可见一般,可以说这段话实在太有领导风范了:懂得处事得变通,也懂得辩证看待问题,而且气度也大,“便算她人品不好,到得咱们山上,难道不能潜移默化于她么”,在我看来,这句话看似平平无奇,但绝对可以进入武侠小说“大气语录”前十名,大有“我武当派就是革命大熔炉”的架势。
一个人能够开宗立派,绝对不是无缘无故的,成功者不会缺少气魄。但这种领导人的大气魄,却也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哪怕是张三丰的弟子们,此时此刻的思维格局也显得“小”,书中提到,“宋远桥等均想:‘师父对五弟果然厚爱,爱屋及乌。连他岳父这等大魔头,居然也肯下交。’”
这话无疑有些酸溜溜的味道,可见下任掌门的位置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蒙蔽了大家的眼睛和内心——人一旦被利益所牵绊,气量便会偏狭,也是至理,显然,大家都“吃醋”了。
张三丰的卓然态度和弟子们的醋意,无疑是一个隐患,如果就此发展下去,就算张三丰无意立张翠山为接班人,这位最受宠的五弟子也会成为众矢之的,造成内部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