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才叹口气，缓缓抚摸着我的头。在这一刹那，我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遇见了父亲，立刻便放声大哭起来。或许是受了我的感染，或许是想起了死去的战友，姚莉趴在我的肩膀上，也哭了起来。

李福才什么也不说，只是把手放在我的头上。不用抬头我也知道，此时的他，一定是在注视着我，就好像一位慈父。

但是，他心中的痛，比我的少吗？

这时，一名名白虎夷和苗人，从四面八方返回。他们之中，有一些身上背着一个人，有一些则空手在尸堆中翻找着自己的同胞。每每遇到那些跪地不起的老司，他们都主动绕开，没有搭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每找到一个属于本族的同胞，他们便自己背起来返回。

全都不许动！都举起手来！

突然之间响起的这个声音，着实让人吃惊。我痛哭着，哪里去理会是谁来了。李福才将手抽回，似乎转过了身。

同一时间，我听到不少刀抽出来的声音。

一听到这声音，我就想起方才的惨景。抬头去看时，却惊愕的发现，来人，竟也是部队。

这支部队，人数在百人左右。看着一地的死尸，与搬运死尸的人，这些士兵都愣住了。谁也想不到，匆匆赶过来看到的场景，是如此悲惨。

一个老百姓装扮的年轻人从他们之中挤出来，刚出来就慌张的喊：刘哥！刘哥！

听到他的喊声，姚莉猛然抬起头。那个年轻人，也发现了姚莉，连忙跑过来。

刘哥呢？你们这，这是怎……年轻人看着周围的惨景，话都说不全了。

死了……都死了……他们都死了……姚莉哭着说。

什么玩意！？都，都……年轻人一脸震惊，不由地退后几步，冷不防被地上的尸体绊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没有顾及自己正坐在一具尸体身上，脸上，只有惊愕。

一排二排，把所有人都给我看好！一个也不许跑！部队中有一人叫着。

立刻，便有几十人出来，用枪指着我们。老司、苗人、白虎夷，全都被他们瞄准。

把武器丢掉，举起手！有人大喊着。

白虎夷和苗人们，谁也不敢放下手中的武器。刚才的那股部队，已经杀死了很多人，如果这一股，和刚才的一样呢？

见“敌人”不放下武器，说话的那人啪的对着天空开了一枪，说：都给我放下武器，谁抵抗就当场枪毙！

过了一会，便有两个不同于汉族打扮的人从外围跑进来，他们一进来，便说：白虎夷王（苗王）有令，不准妄动！

在两人的叫喊声中，白虎夷和苗人迟疑了一下，还是听从吩咐把刀扔在了地上。

两个排的战士，便持着枪，把这些人排成一列要押走。人走，尸体自然就得放下。但是，白虎夷和苗人很固执，非要背着同胞的尸体一起走。

你们杀了我们的战士，还这么多废话！？都给我尥蹄子滚蛋，不然老子一个个毙了你们！几个领军的干部骂骂咧咧的说着。

(ps:来发结局了)

一听他这话，白虎夷和苗人们，又停下来警惕的看着他们。任由这些当兵的怎么说，就是不动。

那些兵本就因为“战友”被杀而感觉愤怒，这会更是急的上火。眼看着双方剑拔弓张，又要再厮杀一场。

就在此时，姚莉终于停止了哭泣，她慌慌张张的喊着：都不许乱动！我是湘西自治区治安组的姚莉！

治安组这个名头，还是很管用的。至少这支部队的几个干部，听到姚莉的话后，都立刻阻止了自己的兵。

之后，姚莉便跟这支部队的干部们，把事情经过完整复述了一遍。其中，也包括刘立他们的牺牲。

不可否认，这件事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士兵杀老百姓？然后老司杀士兵？这似乎有些乱，也有些扯淡。老百姓的部队，怎么可能反过头来杀老百姓呢。

但是，带部队来的那个年轻人，早已经被他们证实，的确是治安组的人。而姚莉随身所带的证件，比这个年轻人还要高上一级。所以，她的话，就算是假的，这些干部也得考虑考虑。

经过一段商讨，部队终于同意，让白虎夷和苗人把尸体背着走。这些人已经和姚莉商量好了，在城外找个地方，先把人关押起来，等事情调查清楚了再说。

我和姚莉认识，加上身上有伤，所以那些人也没有为难我。落洞女的尸体，是李福才背走的。我本想亲自抱着她走，但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连走路都不稳当，更别说抱着她了。

在城外，我拒绝立刻接受治疗，而是先挖坟，把落洞女安葬。安葬的过程很简单，我并没有让李福才帮忙举行什么仪式。

在我眼里，落洞女这一生，已经因为湘西的风俗受了太多苦。我不希望她死后，还要跟这风俗扯上关系。

一个简易的坟头，一块木头，用朱砂笔写上的字。

我不知她姓谁名谁，但想起那句话，我便在木头上写下了：洞神之妻四个字。

看着那块被朱砂染红的墓碑，我叹息一声，心中顿觉一阵空落。或许，这辈子，都难以见到如此佳人了……

之后的调查，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清楚是怎么调查的。但几天后，我和李福才，便与姚莉一块，离开了咸丰。接我们走的，是治安组的人，据姚莉说，是领导亲自来跟这边解释的。

根据姚莉得知的消息，这件事闹的很大，中央某位大人物，已经亲自带人来到这边了。

这件事，关系到部队与老百姓之间的关系，关系着汉族与其它少数民族之间的关系，更关系着党的形象。如果处理不好，那就不仅仅是一次杀戮，更是一场灾难，一场祸及全国的大灾难。

回到沅陵后，我立刻就被关押起来。每天都有人来问话，而问话的内容，无非就是关于那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开始的时候，还想着把一切解释清楚，但问的次数多了，我也就懒得继续说。

一个月后，我才被放出来。把我从那里领出来的，是姚莉。

一个月没见，她憔悴了许多。先前的英气面孔，也变得忧郁起来，全无之前的那副神采。久别重逢，我心里突然涌起了思念之情。

我问姚莉，有没有关于李福才的消息。

对于这位赶尸的老司，我从心底想他。这一个月以来，我总习惯无人之时，回想从前和他一起的日子。虽然累，虽然险，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一段日子，是我这二十年来，最为充实，也最为刺激的时光。

走在路上，姚莉向我讲述了之后的事情。

那么多老百姓被杀，那么多“士兵被杀”，这一切，都被幸存者以及偶然得见的人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小半个中国的人都知道了。

人人都听到，共产党领导的部队，十分厌恶少数民族，恨不得少数民族的人都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