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所有主任的发言都进行了电话录音。通话完毕，我便埋头整理录音。越是忙，事情就越多。刚刚整理完一个市的电话录音，钱学文就打来了电话，让我到报社取报纸。这边戴局长还等着录音整理稿，那边取报纸又耽搁不起。我真想把自己掰成两半，以求鱼与熊掌兼得，可惜分身无术。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对面的杨晋元科长，正在密切关注股市K线的他，如果我要请他帮忙，可能他会因此丧失了交易的良机而损失不少市值，但我相信他还是愿意为了工作大局而牺牲一点个人利益的。他已经数次示好，都被我婉言谢绝了。
有时候吧，忙也是一种特权，忙使人充实，忙使人进步，关键看为谁辛苦为谁忙了。我现在就是感到忙得非常过瘾，浑身精力充沛，活力无限，工作效率奇高。在数天之内，从策划到顺利完成戴局长的专访，虽然有省局党组的坚强领导，有个处室的鼎力支持，但对于我这个机关金字塔最底层的副主任科员来说，也是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其中的甘苦只有我自己最清楚。现在，整个工程已经封顶，进入了最后的扫尾阶段，我当然不愿意拱手将成熟的桃子送给杨科长。杨科长闷闷不乐，坐垫底下像有无数个跳蚤，搞得他焦躁不安，心神不宁。当然，我不让杨晋元帮忙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杨晋元表现积极，立功心切，我打心里是反感的，但近来，不知怎的，我慢慢地理解了他的一些行为。他和我一样，也是没有背景的人。某种程度上说，我和他同是机关沦落人，如果再互相撕咬，岂不正中了领导的下怀。别看领导成天教育我们要搞好团结，其实上司是最怕属下团结的。下属同结起来，领导也就只能领导自己了。很多人不明白这一点，就像杨晋元一样整天与我斗，好像我是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就算我孔云一是块石头，可你杨晋元搬了孔云一，就确保没有其他绊脚石吗？可惜，杨晋元无法理解这一点。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目光短浅，老是盯着我。其实，放眼全局，比我强的对手比比皆是，他却视而不见。我也是在王敦镇事件中慢慢悟出了这个道理的。我的眼光此时已经超越了本处室，超越了杨晋元。
表面上看这次专访是立功的机会。但要是将专访放到我整个宏大计划中来考察，实质上是一个致命的陷阱。如果我的计划顺利实施，将杨晋元搅进来，其实就是害了他。我说过，我立足机关是有原则的，那就是不害人，不把人往绝路上赶。道理很简单，任何人，哪怕是一位一无所有的叫花子，没有了活路，临死之前说不定也要咬人一口。
既然不能叫杨晋元帮忙，就更不可能支使局里其他人。掂量了轻重，我觉得整理录音更重要，报纸只能麻烦钱学文跑一趟了。钱学文听说要他自己将报纸送来，开始很不乐意，说我已经给你们戴局长脸上贴了这么大的一块金子，毛也没有捞到一根，大清早的还要我送报纸，我是不是太滥了。
我说：谁让你是老大呢。
他说：难道老大就要为老弟跑腿。
我说：军功章里也有你的一半。
他说：不要开空头支票，我这里就有一个难题，你答应下来，我就送，否则，面谈。
这家伙，终于开始索取回报了。
88.钱学文的难题（上）
钱学文的难题是订报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按照他们报社的规定，一般记者要完成五百份，部门主任的任务是一千份。钱学文经过数年的打拼，加上推出的几个专题和专栏，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已经升任了副刊部主任。钱学文诉苦说，副刊部又不接触党政部门和大企业，只好请核心作者帮忙，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才完成了四百多份，任务还没有过半，他是茶饭不思，心急如焚。
我说：报纸送来再说。我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他犹豫了一下，将送报的差事应了下来。
报纸送达，我的录音也整理得差不多了。我请钱学文帮忙润色了录音稿，便让他随我一起去见戴秉德。
刚走出电梯，就听到了戴局长爽朗的笑声。接近戴局长办公室，细听，才知戴局长正在与人通话，通话的内容正是专访之事。戴局长一再谦称，说只是工作中的一点想法，不值一提。最后一句话我听得真真切切，戴局长说：老领导要来指导我非常欢迎，非常荣幸。学习经验谈不上，要说有什么经验还不是在您老身边工作的时候耳濡目染学来的几招花拳绣腿，与您老相比，我还是个学生啊！
等戴局长挂了电话，我轻轻地弹了弹虚掩的门。戴局长心情好，我只敲了两下，他就说请进，比平时少了五六下。
戴局长见钱学文来了，立刻从老板椅上站了起来，快步迎了上来，紧紧地握着他手，说：钱主任，你的文章写得真好。早上一上班，就接电话，都是老领导、老同事，说我工作做得好，要来参观学习。我说这都是你钱主任的文笔好，云城一枝笔，名不虚传啊。来来来，钱主任，坐，坐，抽烟抽烟。
一旁的我内心非常委屈，心想文章是我写的，专访是我策划的，发表了不能署名就算了，一句暖人心的话都没有。但委屈也只能放在心里，还得陪着笑，为钱学文这个大文人泡茶。茶递上，钱学文欠了一下身，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谢谢！
我心里说，谢个鬼，大才子！
钱学文仿佛是我肚子里的蛔虫，非常敏感地捕捉到了我情绪的变化，说：这次，孔科长为我准备的采访材料非常充分，没有他的帮助，恐怕这次采访也没有这么顺利。
戴局长好像这才发现我的存在，说：小孔辛苦，工作上总是任劳任怨，又肯动脑子，是我们局里的骨干啊。
我满脸堆笑地谢了戴局长的奖赏，顺便也看一眼钱学文，回报了他的一番美言。
钱学文说：戴局长，我是专程送报纸过来的，这是五十份，剩下的全部放在孔科长的办公室。另外，我还要特别感谢戴局长您在百忙之中接受我的专访，就是对我们新闻记者的最大支持。
戴局长说：我们的一些部门干部对新闻舆论宣传重视不够，以为可有可无。其实，在信息时代，作为我们执法部门如何以最快的时间将信息传递给社会各界，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课题……
戴局长感慨万千的时候，钱学文一边频频点头，一边不停地向我使眼色。可惜我一时糊涂，不能领会其含义。钱学文只好拿出了纸笔，装作记录戴局长的讲话。记着记着，钱学文说笔没水了，借一支笔用。趁我递笔的时候，他顺势塞给了我一张纸条。我观察了一眼戴局长，见其依然感概万千，就在戴局长的眼皮底下接了纸条。回到我的座位上，展开纸条，但见纸条上写了两个字：订报，便纂成团，装到了口袋里。
戴局长说了十多分钟，我和钱学文都说好。
89.钱学文的难题（中）
眼看戴局长就要结束会见，钱学文真是急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我再不开口，估计钱学文要骂娘了。因为我在电话中只是告诉钱学文来商量，共同想办法，未曾想他在来的路上已经拿定了主意，事前却没有和我通气，就直接将我推上了膛。我进退两难。从道理上讲我是不好越级向戴局长提要求的。就是提，也最好通过吴处长或X处长，效果更好。戴局长日理万机，钱学文的大事也许在他的眼里压根就不值一提。如果每个办事员都提出如此琐碎的问题，戴局长就是长出三头六背也忙不过来。可当着戴局长的面，我又不好与钱学文摆事实讲道理。考虑再三，觉得钱学文固然冒失，但想到他一次次帮我，我也不能不仗义，为了朋友，只能冒险一试。
好在戴局长这个时候接了个电话，内容还是关于专访的事。从戴局长接电话的姿势、语气可以判断对方来头不小，戴局长只是在对方说话的空当出插上一两个短语。通话结束，戴局长口干舌燥，红光满面，神采飞扬。
我瞅准时机，给戴局长续了水。恰在这时，钱学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叹得恰到好处，一方面叹出对我的不满，一方面也为我送他一个满意创造了机会。
钱学文的叹息也被戴局长捕捉到了。戴局长说：哎，钱主任，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啊？
搁在平时，戴局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如此体贴人心的话的。但因为当时，戴局长处在极度兴奋状态中。据我推测，应该是个重量级人物肯定了戴局长的专访，直接刺激了戴局长的神经。
我以为钱学文肯定要借机倒出心中的苦水，哪里料到他却突然间多云转晴，一脸轻松地说：哪里，没有的事，我这是深呼吸呢。因为搞了个好题材，专访影响很大，我准备拿这篇专访申报中国新闻奖，内心非常激动。
戴局长说：我看可以，你钱大主任的文笔一流，应该可以拿个奖。
钱学文说：所以我要特别感谢您接受了我的专访，没有您的关心、配合，专访也就无从谈起，没有您出色的工作，即使您接受了专访也没有如此大的反响。内容决定形式，这句话说得太好了。先有好内容，才有好文章。
戴局长说：这句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但光有内容，没有好的形式也不行。我们工作中好的工作经验，好的人物典型层出不穷，特别是基层一线的同志非常辛苦。有机会，请钱主任到我们系统的基层看看，多写写基层的同志们。
钱学文说：基层同志固然辛苦，但没有你们省局正确领导，没有一个工作指针，基层也就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