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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谁也不说话,大致围作一圈,准备过夜了。能行的,还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把毯子铺好。营地选择在山包上靠近顶部的一个洼洼里,侯恩和克洛夫特趁天还没黑,绕着营地兜了个不大的圈子,看看在哪儿安个岗哨最合适。从营地再往上约三十来码便是山包顶,他们来到山包顶上,眺望了一下明天要经过的是哪一带地方。自从钻进了丛林以后,这还是第一次重睹穴河山的面目。这次看得比以前哪一次都真切,虽然论起距离来,估计主峰离这儿还至少有二十英里。不过过了底下的山谷以后,嫩黄色的山风再往前伸展不多远,就都变成深棕色、茶褐色的了,时或还露出了岩石磷峋的一片片青灰。山地上起了夜雾,把他们的必经之路——穴河山以西的山口给遮住了。连穴河山也渐渐模糊了起来。那穴河山给染上了浓浓的青莲色,大半座山峰似乎都化开了,在暮色苍茫中给人以一种透明之感。只有山梁顶的线条还是那么清晰。主峰顶上幽森森地挂着几片薄薄的云,隔着轻雾,云形难辨。克洛夫特举起双筒望远镜来了望。穴河山看去好似一道岩岸,幽暗的天空有如一片海洋,卷起拍岸的激浪。浮云掠过山峰,就象那一派浪花纷飞的景象。克洛夫特在望远镜里愈看觉得愈象,看得不觉出了神。那山、那云、那天空,在那里默默地进行无情的搏斗,都是那样全力以赴,不沾一丝杂念,真胜过了他生平见过的一切海与岸。满山岩石似乎都在黑沉沉的暮色中鼓足了劲,紧紧地抱成一团对付那滔天的恶浪。这场搏斗虽然看去无限遥远,可是想到自己说不定就可以在明天晚上以前登上顶峰,他内心顿时有一种胜利在望之快。他又一次从心眼儿里乐开了花。他自己也说不出个道理,总觉得这座大山叫他不得安宁,象是老在那里向他招手,仿佛他所要追求的一个什么目标,其答案就在这山上似的。多么高洁、多么威严的一座大山呵。

可是再一想,他却又不胜悻悻,泄了气:部队才不会上山呢。假如明天还是一路无事,黄昏之前肯定可以通过山口,所以自己是决没有希望攀登这座大山的。他心灰意冷,把望远镜递给了侯恩。

侯恩疲乏极了。他总算平安无事地走了过来,心里觉得还满可以多走一程,可是身子毕竟需要休息了。他本来心情沉重,拿起望远镜一看,心里就更乱了。这么座大山,叫他看得先是肃然生畏,继而又发起愁来。太高大了!太雄伟了!他望着山顶上缭绕的云雾,真有点毛骨惊然之感。他觉得那真象是汹涌的大海在冲击岩石壁立的海岸,一时竟情不自禁地侧耳细听起来,仿佛偌大一场搏斗,总有些声响能让他听到似的。

从遥远的天外果然传来了一阵很象是拍岸的浪声,仔细一听,更象是隆隆的闪雷。

“你听广他碰了碰克洛夫特的胳膊。

他们两个就趴在山包的顶巅,愣愣地凝神细听。侯恩听见从渐浓的暮色中又传来了那打雷似的声音,隐隐约约,不太分明。

“那是打炮,少尉。是从大山的那边传来的。我看那边准是在发动进攻了。”“一点不错。”彼此又都没话说了,侯恩就把望远镜给克洛夫特递过去,随口说了一句:“还要看看吗?”

“看看也好。”克洛夫特重新又举起望远镜来观察。

侯恩不由得盯着他看了一眼。克洛夫特的脸上有一种不寻常的表情。侯恩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表情,只觉得这一眼看得他一阵冷气直透脊背。两片薄嘴唇分得开开的,鼻孔张得大大的,克洛夫特此刻的一副神气真叫他永远也忘不了。侯恩一时觉得真象看透了克洛夫特的内心——他看到的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他转过脸来,瞅着自己的手发愣。克洛夫特这人靠不住!他这句心里话虽然说得庸俗了点,可是亮了出来心里倒塌实多了。他又仰起头来,对天边的云和山看了最后的一眼。这一眼,就越发叫他看得心绪缭乱了。山上怪石林立,昏黑的天空里滚滚的云雾一浪接一浪地不断打去。再大的船撞上这样的礁岸,也难免要撞得粉身碎骨,顷刻沉没。克洛夫特把望远镜还给了他,他塞进套子,说道:“走吧,咱们还得把放哨的事安排一下,一会几天就要黑透了。”

他们就转身悄悄下了山顶,回到部队所在的洼洼里。

大家的话:

说轮休

那天晚上在洼洼里,大家都紧挨着睡。

布朗:我告诉你们,就在咱们动身前我听到了一个小道新闻,说是回国轮休的名额下个星期就可以分下来,这一口直属连可以分到十个名额。

雷德:(鼻子里哼了一声)好啊,这一回他们的勤务兵该走个精光啦。米尼塔:可你们说这混蛋不混蛋?咱们出来执行任务的,有缺额不补;可家里那班臭当官的,勤务兵倒弄了十多个。

波兰克:让你当勤务兵难道你不愿意?

米尼塔:我当然不愿意啦,我还有些自尊心。

布朗:倒不是跟你开玩笑,雷德,这一回恐怕就有你我的份

曾德:上个月分到几个名额?

马T内兹:一名,再前个月是两名。

曾因:好,就算一个连抽一名吧。我们直属连眼役满十八个月的总共有一百人。布朗呀,你愁什么呢,只要乖乖地等上一百个月,也总该等到啦。

米尼塔:哎,耍什么鬼把戏。

布朗:你急什么呢,米尼塔?我不说瞎话,你在海外的资格还嫩着哩,连皮肤都还没晒黑哩。

米尼塔:你们都还走不了呢,我十八个月期满了也是白搭。就象等刑满释放似的,真要命!

布朗:(若有所思)你们知道,在这种时候往往也最容易“中彩”。记得工兵爆破排里的萧纳赛吧?轮到他回国休假了,命令也接到了,一切都安排好了,偏又派他去执行一次警戒巡逻,结果恰恰中了“彩”。

雷德:对,所以他们才挑中了他呀。我说老弟,快别想啦,你是逃不出部队的,咱们谁也逃不了。

波兰克:你们怎么就这么不开窍,等我十八个月期满了,我自有办法搞到轮休回国。只要去找曼泰利,或者去找那个丑大块头军士长,多拍拍他们的马屁,打扑克赢了钱的话,就塞上个二十镑、三十镑的,悄悄说一句:“喏,拿着,买支雪茄抽,这叫做轮休雪茄,懂吧!”这就是窍门啦。

布朗:说真的,雷德,波兰克这话也许还真有点道理呢,你还记得有一次他们挑中了山德斯吗,这人算是什么东西,简直没一点可以说声好的,就会缠着曼泰利献殷勤,去年就缠了他一年。

雷德:我倒要劝你,布朗,你可千万别这样。你把曼泰利拍上了,他真要喜欢了你,就再也舍不得放你啦。

米尼塔:真是,这算是什么玩意儿?这混帐军队就是这种作风,这一只手把东西给你,那一只手又把东西抢走了,想想真叫人伤心透了。

波兰克:你这才算是开了聪明窍了。

布朗:(叹了旧气)唉,想起来真叫人心烦。(在毯子里翻了个身)明儿见吧。雷德:(脸朝着天,久久地望着安谧的星空)谁想出来这个轮休的办法,哪里是要让人回国哟,这分明是弄些花招存心不让人回国。

米尼塔:可不,明儿见吧。

(好几个人的声音)明儿见……明儿见。

(大家都在群山的怀抱里睡着了,沉寂的夜幕下只听见草木萧萧。)

第四章

这一夜,侦察排在那个洼洼里过得很不安生。由于疲劳过度,大家都睡不好觉,裹着毯子抖个不住。轮到谁去放哨,谁就踉踉跄跄爬到山包顶上,隔着满山的野草,朝底下的山谷里降望。月光下什么都是银白色的,透着一股寒意,山峦也显得格外荒凉。睡在下面洼洼里的弟兄,仿佛都跟自己远隔千里。在这儿值班放哨谁都感到孤独--真是孤独得可怕,简直就象独自守一着月球上的荒山死谷。四下里没有一点动静,可是也没有一点安宁。风带来了怀念和愁思。风过草动,翻起一道道光影闪闪、籁籁有声的波浪,时而前涌时而疾退。夜无比沉寂,可也充满了悬虑。天一亮,他们就折起毯子,打好背包,吃了一盒干粮。冷的带头火腿蛋,结实的粗面粉饼干,慢慢儿嚼呀嚼的,却只觉得毫无滋味。昨天跋涉了一天,跑得肌肉都僵硬了,衣服上都还湿动动的留着隔宿的汗水。年纪大些的,但愿今天的太阳猛些--他们觉得自己体内的火力已经不旺了。雷德的腰子又发疼了,罗思右肩膀的风湿病也犯了,威尔逊吃了东西,小肚子一阵绞痛。体们个个心情沉重,意气消沉,对前面的路程连想也没敢去想一想。

克洛夫特和侯恩又到山包顶上去了,他们在那里研究今天上午的行军方案。清早山谷里雾气迷漫,山峰山口都看不分明。他们眯起了眼睛望着北方,打量着幡舞山脉。雾据中那连绵的山岭有如天上的云层,一眼望不到边。到穴河山便陡然插天而起,形成了主峰,随即又颤巍巍地急转直下,形成了左边的山口,过了山口便又是高山峻岭拔地而起了。

“没说的,我看那个山口里准有日本兵把守。”这是克洛夫特的意见。侯恩耸耸肩膀。“他们要应付前边怕还来不及呢,哪里顾得上这儿--这儿是敌后,离他们的阵地远着哪。”

雾气渐渐消散了,克洛夫特举起双筒望远镜,向远方细细观察。“怕不见得吧,少尉。那个山口窄得很,只要守上一个排,八 辈子也别想冲得过去。”他冲了一口唾沫。“当然咱们还是得去侦察一下。”阳光渐渐照出了山峦的轮廓。洼洼里和沟壑里的阴影也淡了许多。

“还有啥办法呢,”侯恩咕映了一声。他早就觉察到克洛夫特跟自己彼此都颇有反感。“运气好些的话,咱们今天晚上就可以抄到日军的阵地背后宿营,明天就可以在敌后展开侦察了。”

克洛夫特不大相信。他的本能,他的经验,都告诉他走这个山口非常危险,很可能是枉费心机,但是舍此又没有别的路可走。其实,翻穴河山过去倒是可以一试,可这个意见侯恩是决不会采纳的。他又哗了一口唾沫。“八成儿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过他心里却七上八下。对这座山峰愈是多看上两眼,内心就愈……

“出发吧,”侯恩说。

他们下了山顶,到洼洼里会合了部下,背上背包,便出发了。侯恩同布朗、克洛夫特三个人轮流带队,马丁内兹则担任警戒,在前路侦察,跟部队通常总保持着三、四十码的距离。隔夜的露水还湿,草地里滑溜溜的,下山时脚下经常要打滑,逢到上坡却又累得人直喘粗气。不过侯恩现在的心情很愉快。昨天一天虽然走得够累的,可是如今早已又恢复了过来,他觉得体力倒是更充沛了,似乎身体里那些没用的东西都已在行军途中消耗干净。一清早醒来虽然肌肉发僵,肩膀酸痛,但是感到睡足歇够,神清气爽。今天走起路来脚下有劲,感到似乎更耐得起劳累了。跨过第一道山梁顶时,他把背包往宽阔的双肩上托了托,仰起脸来让太阳照了一会儿。四外的气息多么好闻,野草散发出一股黎明的清香。“对啦,弟兄们,咱们加紧点儿走吧。”他心里一高兴,就对正从他面前走过的弟兄们喊了一声。他早已从队伍的头上退了下来.只见他时而跟这个一起,时而到那个旁边,为了跟他们并排走,一会儿紧行几步,一会儿又把步子放慢下来。

“怀曼,你今天怎么样啊?觉得好点了吗?”

怀曼点点头。“好点了,长官。很抱歉,昨天我可真是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哎呀呀,昨天我们全都累得够受的。今天情况准能好些。”他拍了拍怀曼的肩膀,又退后几步,来到里奇斯的旁边。

“小伙子,路走了不少,是不?”

“是啊,少尉,反正走惯了。”里奇斯说着咧嘴一笑。

侯恩又和威尔逊并排走了一阵,跟他开了个玩笑。“小伙子,施肥还没施完吗?”“还没呢。我那旋塞掉啦,所以现在弄得堵也堵不住了。”

侯恩拿胳膊肘往他腰眼里一捅。“回头休息的时候给你做个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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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者与死者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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