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林建的身子好似飘回到海港。他又看到了夏雨凌，却是当晚两人道别时的情景，她的脸还是泱泱不乐，挂着一丝忧郁。林建猛地惊醒，拿起手机，已是早上7点，马上就要开饭了。利用这个间隙，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拨了夏雨凌的电话，他知道夏雨凌向来起床很早，现在可能在准备早餐。从上次晚饭后，林建就一直忙于办案，根本没有时间给她打电话，林建不知道她现在是否仍在生气。

接通了，夏雨凌轻声问：“喂？”

声音里听不出是惊诧，还是责备，或是喜悦。

林建轻咳了一声，才勉强笑说：“在做饭吗？这几天还好吧。”

夏雨凌的声音还带些沉闷：“嗯。你呢？”

林建笑得有些苦涩，试探问：“我在外出差，这几天太忙。你还在生我气吗？”

“……”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

“我得挂了..”林建支吾着说。

他没时间等夏雨凌的回答，办公室门已被推开，明川局同志们走了进来，睡里间的同事也都披着外套走出来。

“那，那……改天再聊…..”林建急急结束电话，他无从知道那头的夏雨凌的表情。

在挂断电话的最后时刻，那一头似乎传来夏雨凌轻声说了句什么。

林建没有听清，只有苦笑的份儿。

※※※

根据马局长指示，早饭后就启程押解张文勇回海港市。明川安全局指派一名干警驾来一辆别克商务面包车，林建一行四人把张文勇押进车，一人坐副驾驶座，两人坐中排，张文勇被夹在这两人中间，林建独自坐在最后排的座上。

明川市位于两省交界，高速公路上宽敞空旷，车辆稀稀落落，别克车迎着晨蔼向前疾驰。一路上非常顺利，很快就跨越省界进入本省地段。

前面有一段高速公路正在整修，部分封闭。于是，商务车下了高速公路，折行到省道，然后沿省道继续前行。不到11点，别克车就驶入海港境内，前方就是城市辖下的胶源市。

路上，张文勇一语不发，只是脸转向车窗，两只眼睛茫然瞪着外头。

车内众人都很沉默，毕竟这是押解，不是沿途赏光，大家都得全神贯注。张文勇本来一直瞪着车窗外，突然转头问后面的林建，我们到了胶源吗？

林建没搭理他。

张文勇悻悻地转回头，长叹了一口气，家就在不远，却不得回还，这份凄凉他自然比谁都有感触。

林建看出他的心思，从后面开了口：“你并非回不了家，但是你一味包庇同伙，对抗司法机关，这肯定影响到将来对你的处罚！”

张文勇无动于衷。

林建：“你以为他们真是想救你吗？”

张文勇肩头微动，有了一丝反应。

林建接着说：“你难道没看见，在火车上，他们其实要杀你灭口的？”

前座张文勇终于按捺不住，开始拨浪鼓似地直摇头，连说：“不会的，不会的，他说过决不会丢下我！”

他重复地低喊，不过声音越来越低，显然连他自己也开始觉得是在自欺欺人。

林建又说：“我知道你心里有顾虑，还是早点讲出来吧，安全机关会为你考虑。”

张文勇低低地垂着头，声音里夹着呜咽，简直就是在喃喃低语：“我不能说……你们知道吗？我闺女在国外上学！”

林建才想起来，只怕这正是张文勇心结所在，他这时并不顾虑自己的性命，早在参加间谍组织时他已意识到自己一辈子算是完了，把未来的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把她作为自己生命中善良一面的延续。然而可怕的李武宇却紧紧扼住他这一弱点，哄骗他把女儿送到国外，这样就落入间谍机关控制中。本是一介书生的张文勇身陷漩涡，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出卖灵魂，冒着风险进行窃密。李武宇又一次成功抓住，并且利用了别人的弱点！

林建重复：“我再说一遍！你要相信安全机关，只要你肯讲实话，我们肯定能帮你。”

他沉声说：“只有我们才是真正想帮你和你的女儿，你要相信我们！”

张文勇痛苦地摇头：“谁也帮不了我……我的上线要是在中国出事，他们立即就对我女儿下手！”

在局指挥中心，王处长站在一幅巨大的电子地图前，一个亮点正在图上移动。亮点所处位置渐渐放大，出现了道路名称，周围地形、路况、甚至建筑都罗列在上。

王处长对着话筒呼叫：“林建，你们距局本部还有一百二十公里，前方将经过胶源市户头镇，请报告状况！”

扬声器里传来林建的声音：一切正常！

指挥中心的大门开了，马局长大步流星走进来。

他问：“情况怎样？”

王处长：“我们随时都保持联络，一切正常！”

“一定注意安全，安排随行警卫车辆吗？”马局长问了一句。

“应该很安全的，车上有五名干警，所以就没再安排其他…”王处长回答。

“安全第一，马上派两个组前去接应！”马局长沉声说，“李武宇为杀人灭口，保不准还会干出什么来，不得不防啊！”

王处长应道：“我马上安排！”

他抓起话机喊：“吴童，马上过来！”

走廊上，苏可佳夹着一个蓝色文件夹大步向自己办公室走去。外事处许处长从走廊另一头走来，老远就露着笑。

“哎？许处长，怎么好一段时间没见着你哪！”苏可佳站在一旁，嘻嘻笑问。

“去了趟香港，”许处长停下步子，“和你们处吴童一块去的。怎么，又忙啥大案子啦？”

苏可佳刚想回答，吴童从屋里推门出来，手里掂了一枝乌黑锃亮的手枪正向胁下皮带插去。

“苏可佳！带上武器，马上跟我出发！”他冷峻地吩咐。

苏可佳冲许处长吐了下舌头，然后一溜烟跑回自个的办公室。

吴童正要下楼，见许处长还站在楼梯口，就问：“许处长，怎有空到这边来？”

这时，走廊两头侦查处的几间办公室房门大开，五、六名干警都穿了制服，手里握着各种长短枪支疾步跑出来，噌噌从许、吴二人身边经过，纷纷跑步下楼。

许处长笑说过来有点事，又咦了一声，问：“出事啦？咋去这么多人！”

吴童摇摇头，低声说：“没事儿，去胶源接林建他们。”

话音未落，已经迈开步子急着下楼。

“唔…..好！好！快去吧。”许处长摆了摆手臂。

苏可佳啪的一声关了门，一阵风似的从许处长身边窜过，随即一步好几个台阶朝楼下跳去，震得楼梯都嗵嗵作响。

“好大的阵势呀……”

许处长似笑非笑，低声说了一句。

※※※

别克面包车疾驰在公路上，不远处路侧树起一座线条简洁的高大铁架子，巨大的提示牌上钉着几个铁版的红漆大字：“胶源市户头镇欢迎您。”

前方，公路右侧有一条岔道口，停着一辆深蓝色的载重卡车，引擎正发出低低的轰鸣。

驾车的明川局同志老远就看到岔道上的那辆卡车，副驾驶座上的王远洋拉开车窗，把警报器放到车顶。

“呜呜….”

警笛响起，警灯红蓝闪烁，向前疾驰。

后座林建没看到那辆卡车，他觉得胃有些不适，顺手扯过一个亚麻靠垫顶在胸口。

别克车从岔道口驰过— —

几乎同时，载重卡车加大油门，低吼着斜刺里窜出来！

一阵劲风扑面而来！

随即传来“轰！”的一声金属撞击的巨响！

载重卡车一头撞中别克车的侧面，别克车整个车身立刻腾空翻了个身，向路边翻滚而去！

这一瞬间，林建惊恐到了极限，他本能地大叫了一声。

虽有安全带拉拽着，整个人还是被猛烈地抛向空中，头部重重地磕到手里的靠垫上。有软靠垫的这么一挡，林建还是磕了个不轻，立即陷入一阵阵天旋地转般的眩晕，好象被卷入一阵狂风巨浪里头。混沌里，没有了死的恐惧，没有求生的奋扎，一线尚存的意念里他似乎又看到了夏雨凌，她依然忧伤，温柔…..

随即，大脑里就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