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江波冲墙角翻了一个白眼,“劳改劳改,比关在笼子里的野兽还难受……那是今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小满哥醉醺醺地来了办公室。我和小春在那儿闲聊。小满一进门就说,他又开始发胖了,再这样下去熬不成个好老头儿,要我们陪他去海水浴场冲浪。我们三个就去了……小春开车,我和小满坐在后面说话,小满一直在念叨他儿子,脑子‘飞’得厉害,我想插话都插不上。小满说,他这一生有两大遗憾,一是他妹妹死了,他没尽到当哥哥的责任,二是他爸爸死了,他没尽到当儿子的责任,如果他儿子也死了,他也没尽到当爸爸的责任,说着说着,他就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见元庆又在拿眼瞪他,江波吐了一下舌头,“我们三个下了车,海水浴场人山人海,小满不下去了,坐在海堤上继续跟我们唠叨。这时候,小春突然看见了广维……广维光着身子,一个人沿着沙滩往海堤上走……”
“他妈的,关门挤了蛋子……”
“是啊,真是赶巧了……你说那时候要是小满头脑清醒,也不至于那么冲动。”
“别发议论,继续说。”
“小春有个习惯,走到哪儿都带着刀……他一看见广维,二话没说,抽出刀,直接就扑了过去……”
“小满没看见广维?”
“怪我……”江波下意识地又往旁边挪了挪屁股,“小满还在唠叨,说他还对不起小喜,小喜在劳教所里的时候,把妹妹丢在外面,妹妹生活没有着落,就做了鸡,他没尽到当哥哥的责任……这时候我看见了小春在追广维,我让他往那边看。小满一下子就跳起来了……这时候,广维已经被小春一刀捅在了沙滩上……旁边的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太快了……小满跳下海堤,连滚带爬地冲到提着刀往上跑的小春那边,夺过刀,朝着广维又扑过去了。广维爬起来,往一个帐篷那边跑。帐篷那边出来两个广维的人……小满的速度太快了,没等那两个人反应过来,朝着广维的后背又是一刀!这时候我也冲过去了,截住那两个人,打起来了。我们手里都没有家伙,打得很难看,都滚在沙滩上……小满拿着刀追广维,小春不知从那儿又冒出来了,一脚踹翻了广维,小满用脚踩着广维的脖子,大声喊着什么,我听不清楚……那时候我已经爬起来跑上了海堤。海滩上乱了……小满和小春跑过来了,我们三个上了车。小春开车……小春说,他又扎了广维一刀。我问他,广维是不是死了?小满不让问,半路下车给岳水打电话,然后让我跑路。我跑了,去找夏侯惇,把事儿说了。夏侯惇说,你还是投案吧,万一广维死了,你还能跑一辈子?我一想,这事儿跟我没有太大关系,就……我在分局看见了小满,他也是投案来的。后来,我们俩在看守所见面了,他说,他知道广维没死,不然他不会投案,他当时也不想杀了广维,就想教训教训他……”
“妈的,神经病啊……”元庆摇摇手不让江波说了,心空得一忽一忽地悸动。
“我和小满在看守所呆了一个月以后,下了起诉,我这才知道,小春没有到案,他当天就跑了……”
“起诉书是怎么写的,谁是主犯?”
“小春是主犯,他排在第一个,小满第二,我第三……我真冤啊,我什么也没做。”
“小春是主犯?”元庆笑了,“小满这个劳改油子。”
“判刑以后,小满跟我说,之所以是这样一个结果,是因为军哥‘出山’了……”江波舔了舔结着一层痂的嘴唇,苦笑道,“军哥可真能折腾,小满说军哥去找了广维,又是赔礼又是赔钱,还说了很多类似鱼死网破这样的狠话……后来军哥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去看守所接见过小满。小满回来说,军哥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叹气。后来,小满又说,军哥其实说了很多,全是废话,军哥的脑子好像出了问题。临往劳改队发的时候,小满又说,其实军哥的脑子清醒着呢,那是个人精,神经了的是小春,不是小军。小满发到了‘二监’,我发来了这里……小满跟我说,工地上的事情他托付给岳水了。我问,你怎么不托付给军哥?他说,小军永远不会再掺和这边的事情了……”
“他没说现在小军做什么去了?”
“说了,他说,小军去了红岛……不过小军不是‘隐’了,他一直在打听是谁开枪打了他……”
“这个我知道。”
“你们那个工程什么时候结束?”
“早着呢,最快也得明年这个时候……岳水不是干这个的材料,没准儿工程很快就太监了。”
“不是还有魏大浪吗?”
“魏大浪?”江波嗤了一下鼻子,“那是个‘小蛋子货’哎,一听出事儿了,直接炒了自己的鱿鱼……小哥,我这不是乱说话呀,魏大浪真的不行,打从他跟那个四川幺妹儿一结婚,整个人就完蛋了……我是不是嘴不好?可是……小哥,真的……我,我他妈真的有点儿臭嘴。在法庭上我发了牢骚,我说这事儿是小满哥和小春惹起来的,他们捅了人,我不过是去拉架的……在集中号,小满揍了我一顿,不过当天他就跟我承认了错误,说他连累了我……”江波的眼圈又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小满哥是个不错的大哥,可是他这一生真的很不顺。”
“话都说完了吧?”元庆的鼻头也有些发痒。
“基本就这些……小哥,听说你在这儿混得不错,能帮帮我吗?”
“你不需要帮忙,刑期短,不可能减刑,吃的喝的我倒是可以帮忙,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点儿吃的过来。”
“不用了……”江波捻了捻手指,“这个有吗?”
“有。我从我的帐本上给你划点儿。”
“不是……现金,现金啊。”
“想要顺顺利利地出去,少他妈搞这一套吧,我进来将近五年了,一次酒都没敢喝呢。”
“不是喝酒,我想寄点儿钱给我妈,昨天我写信给她说这儿发工资的。”
“你他妈更神经,现金往外寄?你不想留着腚眼儿攒粪了?等着吧,我会给你的账本上划钱的,那样可以寄。”
“小哥,你比小满哥还仗义!”江波嚎出这一嗓子的时候,元庆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