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情果然很简单。当天夜里,欧小强跟蛤蟆眼嘀咕几句,一前一后出了监舍,行状颇似两个偷地雷的日本鬼子。
元庆捏一把史乃安的胳膊,冲门口一努嘴,史乃安瞥见两条黑影出门,恍惚有些明白,顺手捏了三叔的胳膊一下,三个人对望一眼,悄悄跟了出去。
月色如水,外面的景况尽收眼底。
蛤蟆眼全身赤裸,月光下如夜奔的野狼,在茅房那边悠忽一闪,“哧啦”一下不见了。
欧小强回头望了一眼,扭秧歌似的前进几步,顿住,咧着嗓子大喊:“来人哪,有人耍流氓啦——”喊完,折转身子,撒腿往元庆这边奔来,腰下的一条裙子一样宽敞的劳改裤头在风中猎猎作响。元庆一把接住炮弹一样射过来的欧小强,示意大家不要出声。那边,蛤蟆眼出洞的蛇一样往这边探了一下身子,接着就被一阵横扫而来的探照灯光罩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元庆甩开还在大喊“耍流氓”的欧小强,箭步往探照灯那边跑去:“有人越狱,有人越狱啦!”史乃安和三叔也冲了过来,三个人七手八脚地放倒了梦游一样懵在那里的蛤蟆眼。
随着一阵尖利的警哨声,从南边冲过来几个内管队长……
在狱政科做完笔录,回到监舍的时候,大家都在议论刚才发生的事情,元庆突然就觉得空虚起来,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
半夜,欧小强被狱政科的一个队长送回来了,一脸坏笑:“瘪犊子,算错帐了你,哪有白×的腚眼儿?”
刚子在墙角抱着枕头傻笑,史乃安和三叔在跟大家吹嘘他们勇斗越狱犯的光辉事迹,元庆睡着了。
欧小强靠到刚子那边,连比划带嘿嘿地说:“我真没想到蛤蟆眼是这么种人,他利用跟我‘那啥’的机会,想要越狱呢……我真佩服元哥的口才,狱政科的政府问元哥,你早就知道蛤蟆眼跟小东北的事儿,怎么不早点儿举报他?你猜元哥说啥了?我东北的,实在……哎,不是不是,元哥可没这么说,元哥说,我当时是想给他留一个改造的空间。啧啧,你瞧这话说的,水平呀……蛤蟆眼不承认他越狱,我死咬这个王八犊子,他确实跟我说过他要越狱这样的话……我东北的,实在人……我啥都给他揭发出来了,他不光说过要越狱,还说政府的坏话……”
大家几乎都在他的这些念叨声中睡着了,欧小强怏怏地摇摇头,怅然若失地躺下了。
那些天,元庆的情绪很低落,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有时候元庆会呆望一处亮光,无聊地想,一只鸭子总以为自己是条狗,却又瞧不起小孩子屁股后边抢屎吃的狗,这就是人性。
刚子似乎理解元庆的心情,说,蛤蟆眼不是人“揍”的,他罪有应得。
元庆前后联想了一阵蛤蟆眼在这个组里所做的那些龌龊事儿,尤其是联想到他粘在一个猴子一样瘦的同性人屁股后面呲牙咧嘴浑身哆嗦的那副丑态,心中有些释然……妈的,我做这样的事情理所应当,要知道,你蛤蟆眼的行为属于反~人类,这在伊斯兰世界里是要上绞架的。
过了几天,元庆的这个中队与新成立的一个中队合并了,元庆顺理成章地进入了“积委会”。
干“积委会”就是不错,基本可以脱产,除了在大忙时节动动手之外,其他时间就是维持一下中队的秩序,“活儿”很轻快。
唯一让元庆感觉不爽的是自己没有搬到值班室里去住,那儿有一部黑白电视机,尽管收不到几个台,但总是一个消遣。
秋收一过,冬天来了。
因为原先的“积委会”主任到期释放了,元庆主动找陈队长汇报思想,趁机提出要接手这个“棘手”的活儿。陈队长想都没想,直接在晚上开会的时候宣布了这个任命。当上主任,元庆的活动空间更大了,他反倒不愿意搬到值班室里去住了,因为那儿太清冷,只有三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儿,元庆喜欢热闹,继续住在自己原来的那个组。那个组的组长换成了三叔,三叔的“工作作风”跟元庆有些类似,那就是轻易不“乍厉”人,除非有蹬鼻子上脸的主儿,用三叔的话说,那就是:只要你不把鸡~巴长到额头上戳我的眼,随便。
队上开始执行“一长四员”制度,就是一个组长,四个“协管员”的意思。
这四个“协管员”分别是记录员、纪检员、卫生员、生产员。
为了体现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那股劲头,三叔撤掉了原先的那“二员”,换上了自己的人,记录员由欧小强担任,纪检员由刚子担任。三叔这样做的目的也是给元庆看,他知道欧小强现在紧靠着元庆,刚子又是元庆的死党,一举两得——欧小强和刚子感激他,元庆也舒心。
过了几天,元庆吩咐值班室的三个老家伙把电视机搬到了自己的组,美其名曰保护他们那几只昏花的老眼。
有那么一阵,元庆突然理解“小人得志”是个什么样的滋味了。尽管没有人会乐意承认自己是小人,元庆自己内心也不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小人,但他很明白,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什么君子了,也许他本来就不“卡”君子那个行列,但元庆觉得“得志”这种滋味就是不赖。
两个月后,蛤蟆眼被加刑一年,罪名有些奇怪——流氓、越狱未遂。
也许是怕蛤蟆眼回到原来的组不利于他的改造,蛤蟆眼被发去了别的中队。
时间不长,元庆减刑了,正好跟蛤蟆眼反着,他加一年,元庆减一年。
刚子开玩笑说,吃一口填一口,物质守恒定律啊这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