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来了,很不错,猪肉炖粉条,还有一碗大米稀饭,馒头也够分量,吃得大伙儿饱嗝连连,捂紧肚子直埋怨党的劳改政策好。
蛤蟆眼似乎觉察到饭后组里会有消遣活动,活动对象有可能是自己,两眼不住地踅摸元庆,目光能看出一丝惴惴。
门外响起一阵“喀拉喀拉”的铁器碰撞声,门开了,赵队指挥着几个人往里抬一些农具。
元庆招呼大家过去帮忙的时候发现,屋子的最西头有一个门,这些工具被堆放到了这个门的里面。
堆放完三大车农具,赵队对元庆说:“这些工具有很多已经好长时间没用过了,学习完让大家维护一下再休息。”
没等元庆说什么,三叔凑过来打了一个立正:“擎好吧政府,服刑一分钟,改造六十秒,这是我们投入改造的第一步。”
赵队没有搭理他,转头看了一眼呆立在门后的蛤蟆眼,问元庆:“这个人是不是有反改造情绪?”
元庆模棱两可地说:“请政府放心,我们组里的改造会一步一个新台阶的。”
赵队满意地“唔”了一声,转身出门。
元庆笑着摸了蛤蟆眼的肩膀一把:“听见政府说什么了吧?”
蛤蟆眼经过这一阵的思想斗争,脾气似乎好了许多,但依然嘴硬:“政府说了什么跟我没有关系,跟你也没有关系。”
刚子凑过来,歪着脑袋看蛤蟆眼:“我看你是真的‘皮紧’了,别着急,一会儿哥哥们就给你松松。”
话音刚落,赵队提着一捆衣服进来了:“这是队上发的劳改服,从明天开始就换上,以后不能穿自己的衣服了。”
元庆以为接下来赵队会给大家按照号码分发服装,一个一个地推着大家站成一排,等候赵队发话。谁知赵队竟然走了。元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里的规矩跟“省二监”的不一样,这是让大家自己拿呢,一时有些茫然,难道这里的服装上面没有编号?拆开一摞,拎出一件灰色的棉袄一看,猜错了,左胸前有一排白色油漆字号码。元庆感觉自己这个组长权利大了,可以安排犯人的编号啊……好,我得给自己找个好一点儿的号码。0119?不好,火警,0118好,吉利……可是任凭元庆翻遍了那几摞衣服也没找到0118,只找到了1108,也行,就是它了。
元庆脱掉自己的衣服,换上这件看上去像是七十年代老干部穿的衣服,阔了阔胸,感觉很气派,是啊,毕竟是职业装嘛。
元庆扎煞着胳膊在大铺前来回走了两趟,冲刚子一努嘴:“你给大家分服装。”
刚子早已瞄好了8008这个号码,一把抓在了手里:“我不管,大家自己抢吧!”急吼吼甩掉自己的衣服,穿上8008,将腰带扎到外面,冷不丁一看就像一个当年的入城干部。元庆走过来,用一根指头戳着刚子胸前的号码笑道:“两幅手铐夹着俩大眼,你以为很吉利是吧?”
刚子低头一看,脸色顿时发黑,伸手来抢史乃安的衣服,史乃安一步跳开,眼睛瞪得通红:“就你精神?”
刚子四下踅摸着别人手里的衣服,样子就像电影《地雷战》里那个挖出大便来的鬼子兵。
元庆将嘴巴凑到刚子的耳朵边,眼瞥着史乃安,轻声说:“幸亏你没跟他换,他那个是1313,像英语的BB,枪毙的毙……”
刚子猛拍一把脑门,哑着嗓子笑:“嘿嘿,史大奶这个怪逼也就那么个命了。”
将棉袄仔细地叠好,又将棉裤放到上面,元庆倚上去,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好了,准备学习。”
三叔往这边凑了凑:“政府说要维护农具呢。”
元庆瞥了还在端详自己的棉袄的蛤蟆眼一眼:“那边有人闲得蛋疼。”
三叔点点头,站起来咳嗽了一声:“哎,大家都听好了啊,谁想好好表现就跟我过去维护农具啦,政府奖分。”
欧小强偷眼一看元庆,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拽了蛤蟆眼一把:“老哥,表现的机会到啦!”
蛤蟆眼端坐不动,白眼一个劲地冲欧小强翻。
元庆坐直了身子,瞪着蛤蟆眼,一拍大铺:“说你哪!再跟我装,老子让你用嘴舔耙子!”话音未落,刚子跳起来,说声“不信治不了你个穿棉裤头的”,直奔门后的那把笤帚。说时迟那时快,没等刚子跳下大铺,蛤蟆眼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射向西边的那个门。西面呆坐着的几个光头见状呼啦一下跟了上去。元庆又拍了一把大铺:“三叔,别人都不用干了,就让蛤蟆眼一个人干,他需要加强改造。”三叔这里还没招呼,那帮人呼啦一下又退回了各自的座位。蛤蟆眼射进门里,好像听见了元庆刚才说的那句话,摸着门边探出了头:“元组长,就我傻是吧?”
刚子已经将笤帚提在了手里,冲过去,当头就是一笤帚疙瘩:“你不傻,你他妈缺!”
蛤蟆眼“哎哟”一声缩回去,刚子直接跟了进去,里面传出一阵肉体碰撞声,蛤蟆眼的“哎哟”声又很配合传了出来。
元庆笑笑,重新躺下,欧小强冲西边怒吼一声:“说你缺你就缺,不缺也缺!”
刚子出来了,一把将笤帚摔向门后:“妈了个×的,不彻底顺了你的毛儿,你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
西边的工具房里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是蛤蟆眼在努力地“改造”,并万念俱灰地对手里的农具发狠。
欧小强殷勤地搀扶着刚子坐下,趁刚子不注意,抓起他放在枕头边的半包烟,撒腿往工具房跑。
三叔纳闷地喊:“那小子,你干什么去?”
欧小强已经冲进了工具房,一声鸡鸣般的喊叫传了出来:“元组长说了,让大蛤蟆踢正步!”
里面静了片刻,接着传出一阵棉鞋拍在地面上的声音,三叔笑了:“实行军事化管理?”
这话被工具房里的欧小强听见了,在里面暴吼一声:“加强改造!”
随着一声“重塑自我”的回应,里面接着响起几声“哎哟”,只不过这些“哎哟”声显得虚假,有“假打”之嫌。
刚子听出了门道,立着眼珠子问元庆:“就这么让这俩小子演戏?”
元庆摇了摇手,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何苦呢?我们已经混得不是人了,何苦再互相折磨?就这样吧,只要他改了脾气,谁还不该给谁留点儿退路?我们这些被高墙电网圈住的家伙,已经够可怜的了,在外面的人看来,我们这些家伙就像那些被撮到一堆儿的垃圾,是没有尊严和羞耻之感的,是一些令人厌恶的废物,连一条狗都不如,应该被彻底地清理掉才对,就像太监的小鸡鸡,留着也没有用处……
元庆正这里胡思乱想,欧小强颠着小碎步过来了:“哥,大蛤蟆彻底被我给攥出了尿,我东北的,实在人。”
元庆刚要笑一声,三叔蔫蔫地搭腔了:“看着他,不许睡觉,一直干到天亮。”
欧小强应声返回了工具房,里面接着传出一阵急促的“咯吱”声,看样子蛤蟆眼是彻底豁出去了,立马要当劳改积极分子。
睡到半夜,元庆发现三叔手里捏着那把笤帚,直卤卤地瞪着工具房,心中一笑,呵,这个老家伙也不是什么好鸟。
有心让三叔睡觉,并喝斥他两句,元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关我屁事。
黎明时分,元庆起来撒尿,看见三叔在打瞌睡,欧小强偎在他的身边睡着了。
元庆咳嗽了一声,三叔打个激灵,用笤帚一戳欧小强:“蛤蟆眼是不是在磨洋工?”
欧小强腾地跳起来,直奔工具房。
工具房里又传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呵,元庆笑了,都他妈的神经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