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庆在三叔的絮叨声中沉沉睡去的时候，小满正被岳水拖着，踉踉跄跄地穿行在几条胡同里。

几分钟前，小满发现了前方的丨警丨察，贴着墙根，悄悄钻进了一条胡同。

与此同时，丨警丨察发现了小满，呼啦一下追了过来。

一个楼道里野猫似的蹿出岳水，一把将小满拽进了楼道。

在一片刺目的手电光里，几个丨警丨察箭一般冲进了胡同的深处。

岳水不说话，拽着想要探头打量丨警丨察去向的小满钻进了楼道里面的一处过道。没等小满反应过来，岳水拽着小满的腰带将他推上了过道前方的一个窗台：“下去蹲着，别出声！”小满下意识地钻出窗户，蹲在了窗台的下面。岳水在窗台那边等了一会儿，蹁腿跨上窗台，跳下去，拖着小满就跑。两个人沿着窗台东边的一条胡同上了大路，迅速穿过亮着路灯的大路，一头扎进了另一条胡同。

从这条胡同里出来，岳水箭步跨上停在胡同口的一辆摩托车，回头低吼：“上来！”

小满的心头蓦地就是一热……岳水，我差点儿误会了你。

在岳水的一个兄弟家换下满是泥浆的衣服，小满用一条床单裹住身子，蔫蔫地团进了一只沙发里，脑子一片混乱。

岳水换好衣服，坐到了小满的身边：“满哥，我一直跟着你，怕你出事儿……好险啊。”

小满眯缝着眼睛看岳水，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妹妹小翠的影子在眼前晃……

“满哥，我知道你怀疑是我‘戳’了元庆，”岳水点了一根烟递给小满，沙哑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苍老，“可是我真的没有干这事儿……我知道跟你解释没用，我也不想跟你解释，我就想好好看着你，我不想让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儿，那样我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你别说了，”小满摇了摇手，用力抽一口烟，抬手摸了摸岳水的肩膀，“你是我的好兄弟。”

“我知道……”岳水的眼泪流了下来，“小满哥，打从小翠走了，我就一直拿你当自己的亲人对待，我爹娘有话不能说……”

“不要说这些了行不？”

“不说了……”岳水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满哥，我想给军哥打个电话，我不想让军哥也怀疑我。”

“军哥的电话停了。你不要担心这个，我会跟他解释的。”

“还有胡金大哥……”

“这个你也不要担心，”小满招手示意站在门口的那个兄弟把他的大哥大拿过来，直接拨通了胡金的大哥大，“二爷……”

“二他妈什么爷呀？你怎么还用这个号码？赶紧换了！”

“我打完这个电话就走人……”

“有事儿快说！”

“刚才我差点儿被丨警丨察给‘捂’在那儿，幸亏岳水……”

“我知道了，”胡金打断小满，急匆匆地说，“刚才小军用公用电话跟我通过话，他说，这事儿是林林干的，他和小春正在抓紧时间找林林。林林现在跟大伟在一起，大伟确定这事儿就是林林干的，正控制住他，在即墨呢。这事儿真有意思，大伟检查自己的大哥大上面的通话记录，发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大伟不知道这个号码是谁的，估计肯定是林林打过的，没来得及删除。大伟暂时还没惊动林林，往小春那边打了一个电话，是小军接的。大伟把那个号码一说，小军直接确定那是广维的……你认识聚德这个人吧？家是即墨的。元庆去城阳见小军和孙洪的时候就是他带去的。聚德是小军第一次劳改的时候认识的兄弟……小军和小春在往那边赶，这事儿你就别管了。”

“明白。你嘱咐一下小军，告诉他，小春跟林林的关系不是一般的铁，当初小春为了不打林林，连玻璃杯都吃。”

“小军说了，这些事情都不需要咱们操心，他自己有数。”

“你跟你的那些管事儿的朋友接触过没有？”

“接触过了，”胡金的语气有些轻松，“问题不大，但这些日子你们不能‘显像’，明白不？”

“明白，”小满笑了笑，“呵，胡二爷不是一般动物呢……就这样吧，我等你的消息。”

“这几天你不要随便跟我联系，有事儿让岳水找我。”

“操你大爷的，刚才你还怀疑人家岳水呢……好了，不跟你罗嗦了，挂电话吧。”

“慢着！你想去哪儿躲几天？”

“红岛。当年我和大飞在红岛发展了几个兄弟，在他们那儿躲着万无一失。”

“去吧，这就走。”胡金挂断了电话。

通话刚刚结束，岳水的大哥大就拨通了红岛一个兄弟的电话，岳水将大哥大递给了小满。

小满接过大哥大，语气沉稳地说了几句，挂断电话，闭上了眼睛。

半个小时后，岳水的大哥大响了，小满接起来，听了听，冲岳水一点头：“我走了，这几天你多靠在胡金那边。”

岳水点头：“我记住了。还有，元庆小哥进去了，他那边的生意也需要有人照顾。”

小满摇了摇手：“你不要把手伸得太长，这样容易引起别人的反感。放心吧，元庆那边有张三儿。”

岳水红了一下脸，抓过一身干净衣服帮小满穿，小满摇着头笑了：“呵，好人‘抖擞’成坏蛋了。”

就在小满趁着夜色赶到一个僻静的码头，等候上船的同时，小军和小春在百里之外一个叫做汉洼的村子出现了。

沿着大街走了一段路，小军和小春在一个碾盘旁边站住了——碾盘不远处的一个草垛后面转出来大伟。

小军回头看看，快速接近大伟，低声问：“林林呢？”

大伟迈步往一条胡同里走：“在聚德家。”

小春野狗一样地窜到了大伟的前面：“伟哥，你们没打林林吧？”

大伟笑了笑：“没有，我连问他都没问，他也不知道我带他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小春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我真的不相信这事儿是他干的，他不会那么傻。”

小军抬手推了小春的脑袋一把：“你钻进他的肚子里看了？你娘的，吕布是董卓的干儿子还想杀了他呢。”

小春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黑暗中，表情就像一个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的孩子。

在胡同中间的一户人家门口站住，大伟抬手拍了拍门上的一个铁环，聚德打开了门，将三个人让进门里，探出头去前后看了看，悄悄关紧了街门。雨彻底停了，房檐上的积水挂钟似的滴答滴答往下掉，夜空显得异常静谧，一阵夜风的哨音从胡同里滑过。

进到堂屋，聚德拉一把小军的胳膊，冲东间一努嘴：“那小子在里面想心事呢，没娘的孩子一样。”

小军点点头，扯住正要往里进的小春，低声道：“你不要跟他说话，看我的眼色行事。”

大伟已经推开了东间的门。

东间的炕上孤坐着身形瘦小如猴子的林林，他正在低头摆弄一只玩具车，样子像是没有发现进来了人。

大伟站在炕下咳嗽了一声。

林林打个激灵，幽幽地把头转向了大伟和并肩站在门口的小军和小春，满脸全是泪水。

小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晃开小春，直接坐到了林林的身边：“兄弟，咱们不要罗嗦了，跟哥哥说实话吧。”

林林转身跪了起来，一只手捂住脸，一只手轻轻放在小军的腿上：“军哥，你杀了我吧……”

“起来，好好说，我不杀你……”小军用一根指头勾起林林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你是在什么时候，受了谁的指派干的这事儿？”“哥，我知道今天我是躲不过去了，我也做好了死的打算……”林林不敢直面小军的眼睛，两眼瞅着自己的鼻尖，声音就像一条垂死的狗，“我说，说出来我就轻快了……我是在跟元小哥和伟哥在济南上车的空当用伟哥的大哥大给广维发的信息，是广维把事情透露给丨警丨察的……很久以前广维就安排我想尽一切办法接近你，目的你应该知道，我就不说了……军哥，事情已经出了，你看着办吧。”

“你想让我怎么办你呢？”小军移开勾着林林下巴的手指，歪着脑袋看他。

“随便吧……”

“小春，你说呢？”小军把头转向了小春，小春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一把一把地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来，”小军从裤兜里摸出一把匕首，猛地插在炕沿上，“林林，先意思意思，自己切一根指头去。”

“哥，你真的不杀我？”林林迟疑着将左手的小拇指凑到了刀刃下，右手握住了刀把。

“林林……你他妈的不是人啊，你他妈的害了你自己，也害了我！”小春跺一下脚，推开站在身后的大伟，撒腿冲了出去。

“聚德，拉他回来。”小军冲聚德挥挥手，继续盯着林林的眼睛，“来吧，我要你的一根指头。”

小春被聚德夹着脖子拽了进来，大伟将自己手里的一根烟给他插进嘴里，摸着他的肩膀按他坐在了炕下的一只凳子上。

林林保持原来的那个动作不变，斜着眼睛看小春：“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你还跟我装什么？”

小春一口将嘴上的烟含进嘴里，咬牙切齿地嚼：“我操你姥姥你这个不知死的迷汉，说吧，你把什么都跟军哥说吧，我无所谓啦！”

林林冷笑一声：“你跟我说过，你跟单飞不共戴天，你要利用来军哥这边的机会，抓到单飞！你不会不承认吧？”

小春喷着满嘴烟丝狂笑：“我说过！可是现在我不那么想了，我现在是军哥的人，军哥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

小军冷笑着瞥了小春一眼：“你没有必要跟他解释，我相信你。来吧，林林，动作麻利点儿。”

林林“啊哈”一笑，右手猛地将匕首扳了下去。

小春火中取栗似的抓起林林弹到一边的那根小指，捏在手里，直直地看着林林，泪如泉涌。

小军矜一下鼻子，反手一拍林林的腮帮子：“你可以走了。记住，以后不要让我看见你，无论何时何地，不然你会死。”

林林将没了小指的左手戳在腰上，蹭下炕，倒退着往外走：“哥，谢谢你不杀我……以后你不会看到我了。”

大伟望着小军，似乎不相信小军会就这样放走林林。

小军挑了挑眉毛，一指小春：“是爷们儿就不要哭！你赚了，因为你看清了一个人是不是你的生死兄弟。”

小春说不出话来，痛苦地摇头。

林林退到门口，转身冲了出去，一声凄厉的惨叫在院子里响起：“军哥，有机会告诉元小哥，我对不起他！”

聚德凑到了小军的身边：“这小子不会去派出所继续‘戳’咱们吧？”

小军一笑：“那他可真的就该死了。睡一会儿吧，明早我们要赶路，大家一起去郑州玩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