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宝跳起来,顺手抓起一只酒瓶,猛地抡向郑福寿,脑子接着乱成了一盆浆糊,这是咋了?刚才还好好的……酒瓶被郑福寿躲开,夏侯宝反手再抡,被郑福寿侧踹一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连人带椅子滚到了地上。门一开,几个小弟举着棍子冲了进来。
郑福寿闷哼一声:“给我打!”摔一个酒杯,转身出门。
夏侯宝仰面躺在地上,酒力上涌,想起又起不来,四肢乱动:“我是夏侯宝!谁敢动手,吃不了兜着走!”
小弟们发声喊,棍棒齐下……夏侯宝起初还仰着脸蹬腿,一会儿就被砸翻了个儿,匍匐着往门口爬。
就在夏侯宝即将告饶的时候,郑福寿手里倒提着一把猎丨枪丨进来了:“别打了,扶他起来。”
夏侯宝的头发被人揪着,脸仰成了李玉和上刑场的姿势,看上去很有宁死不屈的气概。
郑福寿弯腰捡起夏侯宝的两只黄胶鞋,对一个小弟说:“给他挂上。”
那个小弟将两只鞋的鞋带绑在一起,直接将鞋挂上了夏侯宝的脖子,一股臭气弥漫在夏侯宝的眼前。
“大宝,还跟我装不?”郑福寿用枪戳了戳夏侯宝的下巴。
“打死我……”夏侯宝吐出门牙上沾着的一口带痰的血,冷冷地笑,“我的命比你的贱,咱们换了吧。”
“那好,”郑福寿把枪往旁边一横,“带他去厕所,不要让别人看见。”
夏侯宝的心蓦地往下一沉,难道他真的想杀我?不会吧,就为这么点事儿?两条腿突然就不听使唤了,身子一个劲地往下滑。
郑福寿将枪扛在肩膀上,边往外走边回了一下头:“大宝,祈祷一下吧,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你的祭日。”
夏侯宝想要喊一声“老大饶命”,喊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句:“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厕所的门关上了。郑福寿站在门后用枪指着夏侯宝,冷冷地一笑:“临死之前你不想说点儿什么,大哥宝?”
夏侯宝的嘴巴一扭,竟然哭了:“开枪吧……老子横行江湖三十多年,没想到死得这么窝囊,老天爷呀……”
郑福寿突然笑了:“就他妈这么点儿把戏?怕我,还是怕枪?”
夏侯宝的脑子很乱,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怕的是什么,眼前走马灯似的穿过一些破碎的往事……他看见一个少年在街头狂叫着跟人厮杀,一个青年蜷缩在监狱的大墙下唱歌,他甚至看见一个年轻人扛着一把铡刀沿着火车道一路狂奔,他看不清楚这个年轻人是自己还是大有……一阵尿意突然传来,夏侯宝打了一个哆嗦:“老郑,要上路了,你让我撒泡尿吧,轻快,卫生。”郑福寿微笑着点了点头:“你请。”
夏侯宝解开裤带,低头看看自己的老二,歪头看看郑福寿的枪,蔫蔫地想,都是枪,咋就不一样呢?
胸前挂着的胶鞋泛出的臭味被脚下的尿臊味掩盖了,夏提香忽然就想起了菲菲,菲菲的身上也有一股臊味……
夏提香咽了一口唾沫,菲菲,对不住了,我没能当成男人,来世再见吧。
风萧萧兮易水寒,夏侯宝提上裤子,在心里默念,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门口那边传来一阵响动……郑福寿在拉枪栓?夏侯宝保持那个宁死不屈的姿势,偏头一看,不见了郑福寿。
什么意思这是?夏侯宝不敢造次,偷偷走到门后,耳朵贴着门缝仔细地听外面的动静。
走廊上传来郑福寿的声音:“哎呀,戚老弟终于来了……没事儿,刚才跟一个老混子闹玩呢,请进。”
夏侯宝反身倚住门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过去了……郑福寿,这事儿没完!
洗一把脸,夏侯宝瞅一眼洗手池上方的一面镜子,差点儿把自己当成一个西游记里混山洞的小妖,妈的,这妆化得也太惊险了……摘掉挂在脖子上的黄胶鞋,夏侯宝挺了挺胸脯,浑身疼,那件老棉袄已经破烂成了蓑衣,一片一片的棉花露出来,就像一个个小孩屁股。
想要推门出去,夏侯宝犹豫了一下,不行,这样太没形象了,干脆翻窗户吧。
就在夏侯宝艰难地将一条腿搬上窗台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一个人冲进来,直扑夏侯宝。
来不及多想,夏侯宝上身一倾,直接跌出了窗外。
夏侯宝石头一样掉出窗外,落在一辆轿车的顶上,弹起来,呱唧一声砸在车轱辘旁边,眼前开始放礼花。
楼上的窗户传来一阵说话声:“老迷汉跳楼了,下去看看,不管死活,拉上来关着……”
夏侯宝不敢怠慢,匍匐两下,赤脚冲到对面的墙根,拼尽吃奶的力气翻上墙头,跳下去,一头扎向对面的一条胡同。
藏在胡同口的暗处,夏侯宝张眼往对面看,几个郑福寿的小弟提着棍子,野狗似的来回窜。
夏侯宝估计他们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取一个京剧里武大郎的矮子步,噔噔噔地贴着墙根钻进了另一条胡同。
这条胡同里黑漆漆的,借着月光依稀可见胡同深处有一排石头台阶,台阶的下面是一丛灌木。夏侯宝想都没想,跳起来,抖擞精神,一头扎了过去。摸着胸口刚喘了一口气,夏侯宝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说话的声音也清晰入耳:
“老五,康哥说了,这次咱们要是抓不到戚黑子,直接要咱们的一根手指。”
“妈的,小菠菜太黑了,拿咱哥们儿当迷汉使呢。戚黑子就那么好抓?”
“不管怎样,他既然打听到戚黑子来了郑福寿这里,就一定会派人盯着,咱们要是不露一下头,说不过去。”
“露头管个**用?你敢直接上去‘摸’戚黑子吗?不想要脑袋了那是。”
“就这样吧,咱们在饭店里一晃,随便抓他一个小弟回来交差,就说戚黑子早有防备。”
“也好。不过我怕小菠菜派徐四海过来,徐四海比小菠菜还狠,看出苗头来,直接弄死咱们……”
“别怕,四哥讲道理,跟小菠菜不是一回事儿……嘘,那边什么声音?”
这边的声音是夏侯宝发出来的,他本来是想联合这两个家伙回饭店找找面子,后来一听他们后面的话,断定这是两个“小蛋子货”,心一沮丧,下意识地叹了一口气。那俩家伙直接过来了:“我操,这不是大哥宝吗?好家伙,咱们的好事儿来了!”一个家伙直接上来摁住了夏侯宝,“老五,拿绳子,捆上他去见小菠菜!”“哥,咱们最好别整这事儿……”另一个家伙站着不动,“大哥宝现在跟着肖卫东,肖卫东跟小满和元庆……”“去他妈的小满!”那个家伙猛地踹了夏侯宝一脚,“你没听小菠菜说吗?办挺了戚黑子,下一个就是小满!那天他们开业,请了古大彬,古大彬在酒桌上说狂话,说小满跟他是把兄弟,看上建筑这一行了……不跟你罗嗦了,绑上这个老×,咱们回去交差!”
就在那个家伙的手稍一松开的同时,夏侯宝卯足劲,刹车失灵的摩托一样扎出灌木丛,消失在一堵墙后。
那俩家伙吃了一惊:“牛啊,老货就是老货,临危不惧,大大的狡猾……”
此刻,夏侯宝慌不择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忽在一条又一条的胡同里,彻底没了方向。
咔咔咔,咔咔咔……趴在一个马路牙子上倒气的夏侯宝突然听见了一阵火车临近的声音,懵懂着站了起来。
咔咔咔,咔咔咔……火车越来越近,站在一片白雾之中的夏侯宝用尽全身的力气,扒住一个把手,翻身上了车厢。
三天之后,夏侯宝从火车上下来,形容枯槁,半死不活,就像一条被人打了个半死又饿了八天的狗。
从此,夏侯宝消失在“港上”整整一年半。
据说,夏侯宝徒步祖国的名山大川,到过长白山脚,登过万里长城,穿越茫茫戈壁,来到塞外边疆,为牧民放马、打草、垒羊圈,遍尝人间苦果,顿生向善之心,发誓下辈子托生猪狗,永不涉足江湖。有人传言,夏侯宝流浪到云南泸沽湖畔,进入一个摩梭人的寨子,因为相貌堂堂又勤劳能干,被人看中,差点儿招了养老女婿。相亲会上,夏侯宝对人家说,其实我是个游侠,胸怀大志,万世富贵收不住我仗义济世的脚步。人家直接将他赶出了家门。可见,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涉足装逼业,永远别想逃脱装逼情怀,那是一个烙印,一种风度。
魏大浪在三天之后被从看守所放了出来,风采依旧,只是脸色有些发白,看上去像是得了一场大病。
元庆在金金鑫大酒店给魏大浪办了一桌接风酒。
席间,元庆开玩笑说,这事儿你得好好感谢夏侯宝,没有他的那次单刀赴会,郑福寿是不会“撤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