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刚工作时,犯了一个错误。他采访“长江漂流探险”时,发现有人在弄虚作假(最危险的一段没有漂,从陆地上悄悄绕过去了),便写成稿件,捅到北京去了,闹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中央领导批示,一定要实事求是,算是支持了他,但得罪的人很多,报社很恼火,把他开除了。
“开始我想不通,后来想通了。”他说:“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至理明言啊。”
“不对,”我批评他说:“记者,是无冕之王,就要敢于揭露真相,发挥舆论监督作用。”
小李听了,笑起来:“你和我爸,一个腔调。我就是中了你们的毒害,才犯错误的。你们说的,是理论上的。”
我告别小张,回到曹家沟,继续学《英语会话》。
有一天,从三所转来一封信,一看信封的字迹,我就知道,是老何从青岛写来的。
陈回家后不久,老何也去青岛燕儿岛疗养院了。
她本来是坚决不肯去的,尤其在丨炸丨药涂层久攻不下的关键时刻。但是,当时报纸上正在宣传光学专家蒋筑英的事迹,蒋只顾工作,不顾身体,英年早逝,引发了全国一场大讨论,舆论界一直认为,是应该采取措施,保护承上启下的中年知识分子了。
有人呼吁说:中国知识分子,特别是其中的优秀者,历尽劫难,死的死伤的伤,已经是濒临灭绝的珍稀动物了(比喻有些不妥)。尽管他们‘价廉物美’、‘经久耐用’,但毕竟是血肉之躯啊,再不抢救和保护,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二所一位副书记,则突发心脏病,死在下班的路上。无独有偶,大家正为之惋惜时,303室的一位副主任,因劳累过度,突患急性胰腺炎,死在医院里。
滕所长和孔书记伤心之余,决定采取措施,不让类似悲剧重演。
他们组织工业卫生科,三所医院,对三所技术骨干,认真排查了一番,根据体检报告,实行分类管理。该休假的,必须休假,该住院的,一定住院——不管本人愿不愿意。
老何排在住院的第一位,但她坚决不干,你也不能将她绑到医院去吧。几番协调,才达成了折中方案——立即离岗,去青岛疗养一段再说。
我拿过信,没有当回事。我想,老何在疗养院闲着无事,写封信给我,也就是谈谈近况,拉拉家常而已。
但我打开信,看了几句,便紧张起来。
“魏:作为你和陈的朋友,我觉得,有责任写这封信,尽管陈再三阻止我,不让我把真相告诉你┄┄”
看到这儿,我的头,轰然一声,精神有些恍惚,信纸上的字,也模糊起来。
燕儿岛疗养院,是我的伤心之地,当年,小谭就是在这儿出的事,提起来我就头大。有几次,组织上安排我去那儿疗养,我都拒绝了,工作忙是借口,心理因素是关键。陈刚去了不到一个月,又出了什么事?是病了吗(这种可能性极大)?还是出了别的意外?
我定定神,继续向下看去。
二八三雨夜思陈
何在信中说,她到疗养院不久,就发现陈不太对劲:脸色灰暗,眼圈发黑,情绪低落。但是,在老何面前,她却打起精神,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经过何的再三盘问,陈才说出了实情。但陈反复叮嘱,不要告诉我,以免影响我的英语学习。
陈来疗养院后,神经衰弱复发了,比上一次更严重。
症状主要还是两条,一是头有被箍紧的感觉,好像头顶压着一个盖子,很难受,二是失眠严重,睡眠不足。由此引起了情绪低落。
疗养院一位姓胡的年轻医生,给陈开了几次药后,发现没有效果,再去找他时,就有些不耐烦了,说了一句:“你这病,就这样了,要背一辈子的!”陈听了这话,病情又加重了几分。
陈经常回家(即墨县离青岛90华里,交通方便),看望我的父母,还有两个孩子。
据陈说,小刚,回老家后,在爷爷奶奶面前,更加懒惰和任性了,放学一回来,就抱着录音机听(他不喜欢听悠扬的歌曲,而喜欢听含有击打乐器的舞曲,听起来吵得很),一点家务活不干,吃饭还得别人喊他。陈看了,心里气得要命,但碍于老人面子,不好发作,只能闷在心里。
在对待小刚的态度上,老人和陈一直有分歧。
陈认为,孩子变成这样,弱智只是一方面,老人太溺爱,教育不得法,也是重要原因。老人则认为,陈小时候没带小刚,缺乏感情,致使孩子不敢接近,应主动改变态度,才能改善关系。
两方面的分歧无法愈合,便演变为“冷战”。
每次陈批评儿子,老人的表情却明显不悦。每次老人关怀小刚,给他穿衣穿鞋,拿饭端菜,陈见了,表情也是忿忿然。
海燕上初一,在一中插班学习。即墨一中是省重点学校,海燕从山沟的子弟学校转过来,学习非常吃力,她又争强好胜,每天回来,看书看到半夜,连上厕所都拿着本书,成绩却还是上不去,见到女儿如此境况,陈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却又无计可施。
这些因素,对陈都有不利影响。每次她探家回来,病情就加重了不少。
老何在信中说,为了治病,陈到山大医院(全称是青岛医学院附属医院,但老百姓习惯这样叫,因为它的前身是山东大学附属医院)看过西医,也到即墨县医院看过中医,医生换了不少,药吃了不少,却不见起色。
老何说,我的母亲和邻居闲谈中,得知一个偏方,用枫树叶子煮水喝,可治此病,便打发我弟弟寻找枫叶。弟弟得知中山公园有这种树,但不许采摘,弟弟无奈之下,只好悄悄潜进公园,爬上枫树,“偷”了不少枫叶。但喝了一阵,也没有效果。
一次次治疗的努力,均以失败告终,陈的情绪,屡受打击,也低落到了极点。
最近,她经常唉声叹气,悲观地对老何说:她的病,肯定没治了,估计也活不了几天了。
陈不让老何写信给我,也有一套“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