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三 食堂风波
孔书记把范领了回来,但密码箱(连同五万元公款)却丢了。
回来后,范对此一直深感愧疚和不安,年底,曙光化工厂根据所里的规定,奖励了范五万元,范将这笔钱,硬是交到了所里,算是了结了一件心事。
鉴于767任务的艰巨性,所里要求各室,调整技术力量,确保任务完成,尽管曙光化工厂已经走上了轨道,效益也十分可观,范又是厂长,有权有势,但这个“民品功臣”,还是服从了领导安排,毫不留恋地回到了军品科研岗位。当时,大家纷纷嘲笑他“大傻帽一个”。
若干年后,军品岗位有了岗位津贴 ,老范提了研究员,待遇也上去了,又有人说,老范还是有远见的。
其实,老范的回归,依我看来,主要还是个人兴趣。老范擅长创造性劳动,不是重复性劳动,他搞民品,当厂长,很大的成分,是为老何分忧,并非内心所愿。
这年春天,川北地区发生了严重的旱灾。
连续半年多了,滴雨未下,山溪干涸,河水断流。三所的科研生产,需要大量的蒸汽,对水的需要,一是数量大,二是不可或缺。902地区,打不出地下水,只能靠地表水,现在老天爷不下雨了,水库的水位,一天天下降,泵房的工人,已经把水泵移到水库中央去了。
鉴于形势严峻,所领导下令,停止所有需要水、汽的科研生产,首先保证职工生活用水,每天水厂,只送水一个小时。
又过了一段,水库彻底干涸了。
所里派出消防车,在周围地区四处寻水,规定每户每天供应两桶水,只能饮用,不能洗衣,更不能洗澡了。
各生活区立刻热闹起来了,家里有孩子的,有老人的,早早就把水桶放到了院子里“排队”,家中没人的,一下班,提着桶就往院子跑,消防车一到,更是乱成了一团。
水不知哪儿来的,反正脏的够呛,黑乎乎的,用明矾搅和半天,才能有一点透明度。可这是救命水啊,一点一滴也不能浪费了,刷过碗的,洗过脸的,都不舍得倒掉,静置一下,还可以再用。
这时候,人们才明白,有时候,水真的比金子还重要,过去那种奢侈用水的习惯,实在太可耻了。
长时间不洗澡,身上痒的要命,孩子的身上出现了若干红斑,抓破了,出现了溃疡,加上水不干净,医院里人满为患,有甲肝流行的迹象。中医雷大夫,紧急熬了几大桶草药,据说可预防甲肝,放在各区的食堂,让大家饮用。
小刚和海燕也都病倒了,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没精打采。幸亏我父亲是医生,诊治及时,护理得当,很快便痊愈了。父亲说,缺水的日子,他年轻时经历过的,比我们这儿严重多了。
“这算不得什么。每天还有人送水来,很不错了。”父亲说:“那年,我在鲁西南传道,也是大旱,当地农民要冒着酷暑,走几十里山路,才能弄到一点水,有人挑着水,竟昏死在半路上。”
大旱使禾苗干枯,夏粮绝收,辖区内的老乡,生活也陷入了困境。
水,对他们威胁不大,因为每家有一个堰塘,储存有很多水,天旱,堰塘水位已经很低了,但供给一家人饮用,尚可维持。关键是粮食绝产了,吃饭成了问题。
当地农民,对职工的“神仙生活”,早就又恨又气,现在他们在饥饿线上挣扎,我们依然有吃有喝,这心里能平衡吗?
这一天中午,我去丙区食堂买饭,发现食堂外面,聚集着一大群老乡,大约几十个人,正和食堂管理员交涉。
“科长,借一点米给我们吧,我们实在没办法了。”
“是啊,救命要紧,你们不能看着我们饿死啊!”
老乡七嘴八舌地大喊大叫。
管理员大声说:“老乡们,食堂的米,都是职工的口粮,每人都有定量,多一两也没有啊,借给你们,职工吃什么?再说了,你们有困难,找乡政府去,在这儿闹个什么劲?”
一个身材魁伟、相貌堂堂的中年老乡(似乎是他们的领袖)说:“你讲不讲理?你听着,这块地方,本来都是我们的,你们来了,占了我们的地,拆了我们的房,弄的我们没饭吃了,你知不知道?不找你们找谁?”
他停顿了一下,说的更加慷慨激昂:
“你们看看吧,毒气,熏得我们喘不动气,污水,到处乱流,牲畜死了,庄稼死了,伤天害理的事,你们干的还少啊,说我们不讲理,我们够忍耐了。今年的大旱,百年不遇,怎么来的?老天爷都发怒了!”
这时,从乙区开了一辆面包车,派出所的周所长,带着几个干警下来,向老乡们这边走来。
周的到来,更激发了老乡的愤懑情绪。
“不得了了,龟儿子要来抓人啦!”有人叫起来。
中年老乡右手一举,说:“乡亲们,看来,对这帮狗日的,讲理是不行的,走,冲进去,把粮食拿到手再说。”
老乡们一声呐喊,把管理员推倒在地,冲进了食堂。他们显然有所准备,不多会,一个个背着大米出来了,有人手里还拿着馒头和熟菜,边吃边走。
周所长大声呵斥,企图拦阻,但没有效果。我看到,他几次把手伸进腰里,大概是想掏枪吧,但终于忍住了,没有掏出来。
老乡走后,我进入食堂看了一下,到处一片狼藉。连盛菜的大铝盆,也不翼而飞了,面粉,大米,撒的满地都是。
据说,这次“食堂事件”引起了绵阳市和剑阁县的重视,那个“领袖”被抓起来了,以寻衅闹事罪,判了两年徒刑,同时,也调来一批救济粮,分发给大家,帮助大家度过灾荒。
“群众领袖”的那席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我久久难以忘怀,特别那句“伤天害理的事,你们干的还少吗?”,令我感到很震撼。
九院人,从来自我感觉良好,以国家功臣自居,被人斥之为“伤天害理”,我这是第一次听到。
仔细想一想,我们对附近的农民,确实关心的不够。
举一个例子,我们从事有害有毒作业时,都有安全措施,有保健补贴,享受免费查体,免费医疗,可是,周围的农民呢?他们就在我们的窗外劳动,排风机排出的有毒气体,就落在他们头上,可他们什么都没有。
想起了一句古语:一将成名万骨枯。
国防事业的光辉成就,同样伴随着无数人的血泪和牺牲,这其中,也包括对此并不知情的农牧民。然而,他们常常被忽略掉了。
“食堂风波”后不久,又发生了一件“破坏通讯线路”案。
这一天上班后,小汲告诉我,从白兔寺,通往甲区各工号的电话,都不通了。我让她发的会议通知,多数发不出去。
我感到奇怪:所内通讯,是很少出故障的。
给通讯站打电话,得知线路故障,正在紧急抢修,至于故障原因,对方“无可奉告”。
下午五点,线路才恢复了正常。
不久,原因查明了,甲区的电话线,被人盗割了数百米。盗割者不是别人,也是自己人——白兔寺的一位农民。
他趁夜间路上无人,爬上电线杆,轻而易举,把一段段电话线剪了下来。看来,他也是做了一番安全调研的,否则,为什么只割电话线,不割动力线?
天亮后,他把一捆捆电线,放在手扶拖拉机上,“嗵嗵嗵”,沿着九院的专用公路,驶往梓潼县,卖给了一家废品站,然后,“嗵嗵嗵”,拿着一沓钱回来了。
该农民被捕后,直言不讳:家里困难,老母病得厉害,眼看就活不下去了,听说电线能卖钱,就剪了一些。
“这些电线,整天挂着那儿,风吹雨淋,有啥子用嘛?”
听他的口气,剪电线,似乎和上山砍柴一样,都属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性质,谈不上犯罪。
矿区法院,对他狠狠教训了一通。经审理后,以“破坏通讯设备罪”,判有期徒刑两年半,缓刑两年。据说,缓刑的原因,是他的家中,有一个重病的老人。法院还发动职工捐款,帮助他为老人治病,让他很是感动了一阵。
二七四老何落泪
就在旱魔肆虐,山沟里的职工和农民遭受熬煎之时,三所的科研攻关也遇到了“拦路虎”,767型号的丨炸丨药部件研制,接连遭受重大挫折。
304的丨炸丨药加工,精度难以达到要求,加工中还频频出现丨炸丨药件破裂的意外情况,令大家极为烦恼。任主任(女,304的副主任,现已转正)去梓潼九院监狱,和江探讨了好几次了,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