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知江被拘留的消息，要比小蔡晚一天，但他毕竟是公丨安丨系统的干部，市局不仅通报了案情，而且让他见到了江，共同探讨了案情，还让他旁听了提审现场。

“江怎么样？情绪怎么样？身体怎么样？”我急忙问。

“情绪平静，和平常一样。”

聂还说，江被拘留后，对打死费的“罪行”供认不讳，并愿意承担全部责任，他郑重申明，此事是他一人所为，与任何人无关。至于作案动机，他说的很简单：

“既然执法者感到为难，我只好自己试试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为难？”办案人员说：“我们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案情复杂，办案需要时间。”

“不必解释了，我理解你们。”江有些不屑地说。

江会见聂局长时，提出了两个要求：一、不要通知他的父母。二、临死之前，希望见到两个人，一个是小谢，一个是我，后事委托我全权办理。

当我听到“临死之前”这几个字，我失声痛哭，泪珠滚滚而下。

过了一会，我尽力控制自己的感情，站了起来：“走吧，我现在就去见他。”

“先别着急。你先见见小谢吧。”聂说。

“啊！小谢找到了？”我立刻化悲为喜。

从聂局长的叙述中，小谢失踪之谜，也揭开了。

小谢失踪后，公丨安丨人员经过一番侦查，很快就得知，小谢被费软禁在一幢小别墅里。别墅位于西山军事禁区之内，本是费父亲的寓所，但费的父母，长期在广州的从化疗养院居住，这座别墅便成了费的“领地”，平时只住着费，还有一位40多岁的保姆。

小谢被安置在楼上，保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据说规格颇高），当然，也负责监督和控制谢的行动。一楼和二楼之间，有一道坚固的门，保姆下楼后，门是要上锁的。费为感化小谢，还把一架钢琴，从一楼抬到了二楼，供小谢使用。

费住在一楼，费的一帮“弟兄们”，也有姑娘们，经常来这儿聚会，弹吉他，吹黑管，饮酒，唱歌、跳舞，甚至通宵达旦。

虽然掌握了明确信息，公丨安丨人员却按兵不动。

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要解救小谢，必须要把费绳之以法，两者必须同时进行。但对费的处理，上级机关的意见，一直未能统一。后者既然不能进行，前者也只好等待时机了。

据公丨安丨人员侧面了解，小谢软禁后，费采取的是“怀柔”策略，并未对小谢再实施暴力，小谢开始比较烦躁，采取过一些反抗行动（如绝食、摔打东西，企图逃跑等），但后来见禁区戒备森严，费的能量很大，无奈之下，也就安静了下来。

有知情人说，每天深夜，楼上会传出一阵阵钢琴声，时而激越、豪放，时而哀怨、愤懑，琴声在园中的参天大树间回旋，在辽阔空旷的夜空中震荡。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间三个月了。

如果没有江的行动，这种对峙局面，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聂局长说：“据我观察，江的行动，是案件的转折点。办案人员们，得知费被打死，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费被打死后，费的团伙，失去了支柱和保护伞，公丨安丨人员也不再有“投鼠忌器”的顾虑了，立即行动，彻底打掉了这个流氓团伙，骨干成员全部归案。

受害者闻讯后，纷纷站出来作证，控诉这帮歹徒的罪行，费的罪行，也更加证据确凿，令人发指了。

自然，小谢也被解救了出来。

“小谢现在在哪儿？”我急忙问道。

“在医院里。”聂说。

“她怎么了？”我有些惊慌。

“她受伤了。”聂局长说。

聂说，费收到江要求‘和解’的信后，在楼下和他的弟兄们，商量对策，被小谢偶然听到了。江的脾气，小谢焉能不知？他怎么会与费和解？肯定是来和费算账的，费爪牙甚多，江即使是老虎，也抵不住一群狼啊！

小谢焦急万分，决心当晚逃出别墅，阻止这次会面。

就在江、费会面的前夕，当夜深人静，保姆沉睡之时，她打开了窗户，用床单作成软梯，滑到了楼下的草地上，然后借着夜色和树木的掩护，悄悄向远处走去。然而，就在她翻越院墙的时候，被执勤战士发现了，要她站住，但她不听，翻过院墙后，她便拼命奔跑，小谢是运动员体质，战士追赶不上，眼看越来越远，便开了一枪，她应声倒下——”

“啊？”我紧张地叫起来：“伤在哪儿？”

“幸好，没有击中要害，腿骨断了。经过解放军医院抢救，已经脱离危险，但伤口未愈合，身体也很虚弱，需要一段时间调养。现在已经移交给我们了，住在北医三院，外科12号病房。”

我听到这儿，才松了一口气。

“江的事，她知道了吗？”

“我没有告诉她。”聂说：“但这事是瞒不住的。你找个机会，告诉她吧。”

北医三院，离九院招待所，只有两站路，我一出大门，就沿着马路，向医院方向奔跑而去。

来到病房门口，我犹豫了一下：如果小谢问起江来，我应如何应答？考虑了一阵，我想还是等一等，等她病愈再说。这就需要编一个谎言。怎么编呢？我想了一阵，总算拟定了一个方案。

走进12号病房，小谢躺着床上睡觉。我拿着一个凳子，坐在她的床前。

小谢的容貌，轮廓依旧，还是那样端庄、秀丽，但颧骨突出，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往日的光泽，已消失不见。

长睫毛、大眼睛，本是小谢的明显特征，可今日，在黑色的背景下，长睫毛已不再明显，只看到两团黑色的眼圈。嘴角依然翘起，显示了她调皮、倔强的性格，嘴唇粗糙，且满布皮屑，往日的红润已不见踪影。

这一年来，她经历了多少苦难和折磨啊！对于一个弱女子，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但是，她却顽强地坚持了下来，而且是独自承担，与命运搏击和抗争。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啊！

看着她，脑海中浮现出她往日形象：院部广场的“冰上芭蕾”，在三所操场的篮球“明星”，二机部舞台上的独唱演员……往日，她是那样青春靓丽，是那样的光彩照人……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我不禁泪流满面。

这时，小谢睁开了眼睛。

她又些惊讶，似乎不相信是我，揉揉眼睛，定睛看着我。

“魏大哥，是你吗？”

“是我，小谢。”

她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连忙按住她：“别动，别动，躺着吧。”

“江呢？”小谢急切地问我：“那天，他和费见面了吗？他们打他了吗？”

“没有，他没有去。”

“为什么？”

“院里来了紧急电话，是767任务的，要他赶快回去。他连夜坐飞机回三所了。”我根据刚才拟的方案，尽量说的慢一点，具体一点，以增加可信度。

但是，小谢并没有上当。

“你胡说八道！”她腾起坐了起来，由于剧痛，她皱起了眉头，咬住牙，停顿了一下。

我是不会撒谎的，看到她的样子，我很慌乱，连忙说：

“小谢，你别激动，我告诉你真相。”

“既然来了，不救出我来，他绝不会返回四川！”小谢说：“别编瞎话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吧，我告诉你。”我说：“但我有个条件，你不能激动，不能伤心，不能——”

“行了，魏大哥，”小谢说：“快说吧！我不是孩子了。”

我沉默了一会，慢慢地说：“那一天，江和费见面了，他把费打死了，现在被关押在拘留所里，等候审判。”

我以为，小谢会大吃一惊，或者痛苦地大叫，或者大哭一场。但是她都没有。

她一声不发，纹丝不动。她表现出来的冷静，让我很诧异。在我的印象中，小谢是感情型的，喜怒哀乐，都会立刻表现在脸上。难道这一年的经历，改变了她的性格？

沉默了许久，她长叹了一口气。

“我最担心的，最想避免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说。

看到她冷静的态度，我的顾虑也解除了，于是，我便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她听。小谢仔细地听着，偶尔也插几句话。

“都怪我，没有拦住他。”我说：“如果我再坚决一点，是会拦住他的，我很后悔。”

“他要想来，谁也拦不住的。”小谢又叹了一口气，说：“要怪，只能怪我。是我，把他害了。”

说到此，她的眼泪，哗哗地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