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四 神秘来客
我从北京回来的第五天,江从国外回来了。
这次出国,他的主要任务,是考察国外数控技术的新发展,包括确定“三坐标测量仪”的订购型号和厂家。为了避免麻烦,职务填写的是某校教师,同团的都是类似单位,各有各的“硬”任务,去了北美、西欧不少国家。
江说,这次出国,累得要命,他们收集了不少信息和资料(当然,都是公开的),收获还是很大的。江说,他们去的,都是企业、研究所之类,著名景观,除非在必经之地,一概没有去看。
“看来,山沟里的人,确实跟不上形势了。”想起了谈的那句话,我不免感慨。
江也买了点小礼物。他给我的礼物,是一个镜框式的电子表,镜框的上方,是美国的自由女神头像,下面的矩形小框里,有液晶时间显示,做的蛮精致。我很高兴,毕竟是来自大洋彼岸啊,但仔细一看,却傻眼了:背面的角落里,有几个英文字:MADE IN CHINA。
“这是中国货啊,先生。”我说:“好家伙,太平洋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不会吧,“江立刻夺过去看了一下,骂了一句:“妈的,上当了。为了省点美元,我吃了半个月的方便面呢!”
小谢的事,如何对江说,让我很伤脑筋。
按说,应该全盘告诉他真相,但江的脾气,我是了解的,我最担心的,是怕他经受不了这种打击,做出过激反应。但隐瞒也是不行的,我必须尽快把这事告诉他,并商量下一步对策。
我斟酌再三,考虑了一个折衷方案,想有选择性地向他交底,让他能冷静地思考。时间拟定在他回来的第二天晚上。
那天早晨,我们在院子里洗脸,我告诉他,晚上请你吃饭,为你接风,早点回来。他爽快地答应了。
然而,就在这天上午,来个两个不速之客,把我设想的方案,完全打乱了。
那天上午十点,陈在我办公室,练习毛笔字,我出去打开水,遇到了江,他正走进办公楼来。
“干什么?”我问他:“开会吗?”
“不,所办让我立刻过来,谁知道干什么。”江有些不满地说:“我那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我突然有一种直觉:江这次来,和小谢有关系。我不由自主地跟着江,上了二楼,进了所办公室。
“来了?”李主任对江说:“矿办公丨安丨局的聂局长来了,还有北京来的一位同志,他们想找你谈一谈,在会议室等着,走吧。”
李主任说完,目光转向我:“魏,你有事,在这等一等,我一会就回来。”
看来,我的感觉完全正确。
“我没有别的事,我想和江一起,见见聂局长。”我说。
李主任笑了:“你有毛病啊,人家找江谈话,你去凑什么热闹?快走吧,江。”
李和江走进了会议室,门随即“砰”地关上了。
我站在会议室门口,贴紧门板,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音。
回到办公室,我心神不安。北京来的,是谁呢?是北京公丨安丨局的,还是费家的人?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们会说些什么呢?江听了,又会作何答?我最担心的,还是他们说话不注意分寸,会引起江的情绪失控。
陈要喝水,拿起暖瓶,晃了晃,叫起来:“你打的开水呢?”
我正在想心事,被陈一喊,吓了一跳,这才想起,刚才只顾想心事,忘了打开水了。
我原以为,江和他们谈完话,一定会来找我的,但直到下班铃响,江也没有来。
“怎么了,你好像有心事。”陈问我。
“没有事,”我故作镇静,说:“回家吃饭吧!”
下午上班后,在走廊上,见到所办李主任,我问他,聂局长来干什么?他摇摇头。
“你能不知道?你不是一块进去了吗?”我问他。
“我是想听听,可聂局长,把我赶出来了。”李悄悄地对我说:“我也感到奇怪,这事好像挺神秘。我路过门口,隐约听到江在里面吼叫,里面和谁吵架。江在国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泄密了?”
“别瞎说。他们什么时候谈完的?”我问。
“不知道。”李说:“临近中午,我去会议室,已经没人了。有人告诉我,聂局长他们坐车走了。这也不正常,以往,总要先吃饭的。”
听了李的话,我更加紧张不安。回到办公室,立刻打电话给江。
“上午,他们给你说了些什么?”我问江。
“晚上再说吧,别忘了,你今天请我吃饭。”
江的声音,似乎并无异样,我一颗悬着的心,这才勉强放了下来。
晚上,我和父亲一起,做了几个菜。因为陈有病,我们这几天吃饭很简单,今天借这个机会,一块改善改善吧。
一共八个菜,素菜是炒空心菜,炒莴苣,炒土豆丝。冰箱里仅存的一只冻鸡取了出来,红烧鸡块,父亲到乙区豆腐坊,排了半天队,买了一块豆腐,麻婆豆腐,两个221的“传统菜品”——炸花生米、炸虾片,下班路过龙桥,运气不错,一个老乡提着一个小桶,里面有几条小鲫鱼,于是,有了第八个菜——鲫鱼汤。
山沟里,这就算很不错了。
平时来客人,都是陈掌勺,今天由我取而代之。说实话,我是最不愿意下厨房的,平时宁可吃泡菜,也不愿动手。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我不但心甘情愿,并且精力集中,真可谓全力以赴。
我满头大汗,刚忙活完,江进来了。
“老远就闻到香味了,呵,菜不少啊。”江说:“都是我喜欢的。那洋面包,我还真吃不惯。”
“对,还是中国菜好,江,看看这是什么?”我拿出一瓶珍藏多年“茅台”,说:“一直不舍得喝,今天为你从海外胜利归来,我们把它干了。”我说。
“不,”江按住我的手,说:“我知道,你从不喝酒,我今天也不喝酒,就是吃一顿团圆饭。”
说到“团圆饭”,他嗓子有点变调,眼圈也有点发红。
但这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他便恢复了正常:“孩子们,来,小刚、海燕,赶快坐下,肚子饿了吧,快吃,伯父,小陈,你们一来,大家趁热吃。”
江给父亲和陈,每人碗里夹了一个鸡块。
吃饭的时候,江还不时地讲一些国外的见闻,父亲早年见过外国人,也会几句英语,江和他还交流了一番,总之,那次晚宴,很欢乐,很温馨,一扫笼罩在我家的沉闷气氛。孩子们喜欢家里来客人,何况,又是很亲他们的江叔叔。陈虽然失眠,但受大家的感染,情绪也不错。
唯一有心事的,就是我了。
我的感觉,江的表现反常,这让我很不安。
上午北京来客的谈话,对他没有丝毫影响,这怎么可能呢?小谢的事,谁听了都会怒不可遏,他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他应该悲伤,应该痛苦,应该愤怒。
他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他到外国去了一趟,开了眼界,对小谢的事,就麻木不仁了吗?或者,他在伪装,强打精神,掩饰了自己的真实感情?
我发现,他好像有意回避我的目光,这更加深了我的怀疑。
饭后,我陪他回家,我们坐了下来。
我刚要开口,江就制止了我。
“不用说了,”江平静地说:“他们都告诉我了。”
“北京来的是什么人?”我问他:“他来干什么?”
“你不要问了,”江说“这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我有些气愤:“江,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回答我。我极力控制自己,慢慢地说:“江,我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但事情既然来了,就要正确面对。这件事很复杂,你一定要冷静,要理智,有什么计划,想法,一定先告诉我,两个人的力量,总大于一个人的,何况,我们还有很多朋友,还有上级领导,中央领导——”
我急于表达,反而有些语无伦次了。
江走过来,很和蔼地说:“别说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回去吧,我有点材料,得整理一下,明天要汇报。”
“你千万别胡思乱想啊!”走到门口,我又回头嘱咐了一句。
“看你,真啰嗦,变成老太婆了。”江依然平静。
我回到家,心里还是不踏实,一直在胡思乱想,一夜没有睡好。
次日清晨,洗脸的时候,我没有看到江。
“昨天开夜车,可能睡得太晚了。“我想。
上班后不久,所办李主任进来说:“江这家伙,到哪儿去了,开会的人已经齐了,到处找不到他。你知道他在哪里?”
我说:“睡过头了吧。”
李主任说:“你回去找找他,让他赶快来开会。坐车去吧。”
回到丙区,打开江家的门(我有他家的鈅匙),发现屋里没有人,桌子上摆着一摞资料,还有一封信。
信是写给我的:
魏:
原谅我不告而辞。你把这些资料,交给滕所长,关于这次国外考察的情况,304室以及767任务的有关事项,都在这里面了,有不清楚的,可以问任副主任。
转告滕所长,我有点私事,要去处理一下,处理完就回来,不要找我,不要为我分心。祝767任务圆满成功。
江,即日。
“糟了,”我的心“咯噔”一下子,赶快回到车上,对司机说:“走,回办公楼,尽量开快点,我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