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三小刚走失

陈和儿子关系不好，父亲伤心难过，我夹在中间，也很难受，虽极力劝解，特别希望陈能改变态度，以恢复家庭平静，但是收效不大。

就在这时，出了一件意外的事。

这一天，我下班稍晚一些。家里，陈在做饭，海燕在做作业。

不多会，父亲拿着工具回来了，显然是从“自留地”里回来的，手里拿着一小把新鲜韭菜。

“小刚呢？没和你在一起？”我问父亲。

“没有啊，他写完作业，就去院子里玩了。”父亲说：“我去喊他。”

父亲放下工具和韭菜，就匆匆走了。陈在厨房，因鼓风机不断嗡嗡响，她没有听见我们的对话。饭做好了，陈问我，爸爸和小刚还没有回来？我说爸爸去找小刚了，陈没有吭气，但看上去表情不太自然。

过了好久，父亲回来了，他有些焦急地说：“周围都找过了，没有，会不会去别人家里玩了？”

陈突然醒悟，把我叫到卧室，说：

“糟了，我惹祸了！”

陈说，她下班后，见过小刚，惊恐的站在门口，赤着脚，手里拿着一只鞋。

“怎么了？那只鞋呢？”陈见到他，又来气了。

“掉，掉了。”小刚结结巴巴地说。

“你怎么回事？掉哪去了，啊？”陈更气了，大声呵斥道：“赶快去找，我告诉你，找不到鞋，就别回来吃饭！”

看来，就是最后这句话，把小刚吓着了。

“你怎么能这样？他本来胆子就小，这一吓唬，他还敢回来吗？”

“我一时生气，你赶快去找找他吧——”陈也有些紧张。

我顾不得多说，立刻穿上外衣，出去了。一边走一边安慰自己，没有事的，小刚的思维单纯，肯定要没找到鞋，不敢回家了，在哪儿躲着呢。

我找到他的几个同学，事情很快弄清了。

原来，下午放学后，小刚在父亲辅导下（甚至是代做），写完作业，就和几个同学到大院玩，玩了一会，又陪一个同学，去商店买东西，回来时，路过龙桥（商店在龙桥南侧，丙区宿舍在龙桥北侧，龙桥下面是一条小河），大家坐在龙桥边上，扶着大桥栏杆，一边看桥下的风景，一边说话。

孩子的特点，不会老老实实站着，手扶着栏杆，两只脚却摆来摆去。

三摆两摆，小刚的一只鞋，便掉河里去了。

如果小刚是正常孩子，他会先看看，鞋子掉在哪儿，或者让同学帮忙，把鞋子捡起来，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赶快回家，向爷爷求助，却恰巧又遇到了他的母亲，挨了一顿训。

我来到龙桥下面，感到事态有些严重。

从桥上下来，根本没有路，桥的两端，修有很陡的护坡，要绕到农田处，从长满杂草的斜坡上，才能勉强下来。

小刚要找鞋，肯定要下来，这就有危险。

龙桥下面，河水不多了，但尚未断流，地形复杂，有灌木丛，有一湾湾的水塘，水塘之间，有潺潺小溪相连，也有面积不大的沙滩，裸露的鹅卵石。

我观察了一下，个别地方的水塘也挺深的，小刚手脚不灵活，万一失足掉进水里，那后果就严重了。

“小刚，小刚——”我在桥下边走边喊。

此时暮色渐重，风声渐急，周围的树木，发出飒飒的声响，河沟里看不到别人，只有我在艰难地沿河寻找。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令我不安。

“他会在哪儿呢？”

那一瞬间，小刚平时的种种缺点，种种弱智表现，都化作烟云，消失不见了，他天真的笑容，憨厚的表情，略带结巴的话语，却分外清晰地浮现出来，变得非常可爱了，我的心隐隐作痛，孩子，你在哪里啊？上帝保佑，你别出事啊！

那一瞬间，我才觉察到，儿子能力再差，表现再不好，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也是不可替代的。亲人，就是亲人，我宁愿照顾他一辈子，也不愿意失去他。

这时，龙桥上面，隐约传来陈焦急的声音。

“魏，你在哪儿？”

我答应了一声。

“江在这儿，你先上来吧！”陈喊道，声音有些发颤。

龙桥是三所厂区公路的一部分，我上去后，路灯已经亮了，江、范，还有304室江的几个“武工队”朋友，也来了，他们都带着手电筒，其中有一名“武工队员”，还牵着一只狗。

江说：“魏，你和陈赶快回家，照顾老爷子，小刚的事，包在我们身上了。”

这时，三所的广播喇叭，突然响了：

“现在播放，寻人启事——”

江告诉我，他已经通知广播站了。

看到这种情况，我的心宽慰了很多，也很感动，连声说：“谢谢你们！”

“别说了，快回家吧，老爷子可能急坏了。”江说：“放心，三所是个封闭系统，孩子丢不了的。最多两个小时，我就能给你把孩子找到。”

江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开始布置任务：

“这条河沟往上到马灯，往下要西河，你们，你们两个，带着狗，往下游去找，我们两个，向上游找，老范，你骑着自行车，到三个生活区转转看看，孩子小，不会走太远，一小时之后，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回到这儿来——”

江说完，大家便分头行动。

我和陈回到家，发现父亲在自己的房间，跪在床上，两手合掌，正在默默地祷告，神态安详而自然。

我们开门进来，他好像没有察觉，继续祷告着，他的声音很小，听不到祷告的内容。

我和陈走进大房间，桌子上饭菜都摆好了，为了保温，上面都扣着碗。

父亲祷告完了，走过来说：“你们快吃饭吧，一定饿坏了。除了位英做的菜，我又炒了个韭菜鸡蛋，你们尝尝。”

“爸爸，你也来吃吧！”陈对父亲说。

“我已经吃过了。”父亲看我们表情紧张，安慰说：“你们别着急，小刚不会有事的。”

我在路上，一直想如何安慰父亲，现在看来，完全是多余了。小刚，是父亲的心头肉，是他最疼爱的孩子，我想，小刚不见了，他应该失魂落魄，焦急不安才对，可是，他竟比我和陈，还要冷静得多，这让我诧异而困惑。

难道，这就是信仰的力量？难道，他在默默地祷告中，得到了上帝的安慰和应许，使他充满了信心？

父亲到自己的房间去了。我和陈简单吃了点饭，便开始等待着。我在屋里走来走去，像热锅上的蚂蚁，偶尔开门出去，看看山下的公路。

路上人很少，偶尔有几个夜班职工，骑着车飞驶而去。

天色阴沉，没有星光，举目望去，三所在黑暗的包围中，就像茫茫大海中的孤岛。

我回到家里，看到陈俯在床上，啜泣不止。

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

陈抬起头，看来她哭了很久了，两个眼睛红肿，她望着我，有些惊恐：“都怪我不好。你恨我吗？”

我安慰她说：“别难过了，我们都有错，以后我们改正。”

“上帝会给我改正的机会吗？”

“会的。”我说。

然而，江说的“大话”，并没有兑现。凌晨两点，有人敲门，我出去一看，江和他的“武工队”员，一个个神情沮丧，站在门口。

江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说：“真怪了，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有可能被人收留了。再找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的看法，今天就到这儿，明天再说。小陈和老爷子那里，你就说已经找到了，在乙区同事家里睡了，明天回来，让他们安心睡一觉。”

“行，辛苦你们了，快回家休息吧。”我说。

“你别着急，没事的。”江临走时，又回头劝了我一句。

我尽量装出高兴的样子，安排父亲和陈睡下了，我关掉了灯。

不久，我发现，父亲和陈都在辗转反侧，难以安睡，显然，他们不相信我的话。如果真的找到了，他怎么可能不跟着江回来呢？

我毫无睡意，脑子里一片混乱，直到东方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