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别写了,人家说你不务正业。”陈说:“再说了,我们工资够花了,也不缺你这点稿费。”
“这不是钱的事,宣传科学精神,对社会有好处。”
“可别人不理解你,出力不讨好,经常熬夜,也损害健康啊!”
他们的劝说,都是出于爱护,我也不好多说,但心里却很不痛快。
公开支持我的,有两个人,一是何,一是吴所长。
何在那次地下试验中,立了一等功,已从岗长升任大组长了,有一天到我家串门,对我说:
“你的文章我看了,很好啊。”
“你还鼓励他呢!”陈说:“为了这件事,多少人背后议论,话说得难听死了。我劝他别写了,他还气呼呼的。”
何笑起来,说:“他没有错。今天我来,就是想谈谈读后感。”
“那好啊!你看了哪一篇?”我有点喜出望外。
“都看了,还思考了很久,你在《转动的魅力》中说,转动,如此普遍地存在于自然界,构成了物质的灵魂。这个命题,很有新意,但仔细一想,就有问题了。”
陈说:“你们聊吧,我听了这些就头痛,我到小谢那儿看看!”
陈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茶,还拿出自制的五香瓜子,倒在盘子里,就走了。
我对何说:“你有什么看法,快说吧,我洗耳恭听!”
何的话说得很慢,问题却很犀利。
“宏观世界,地球、月亮、天体,都在转动,我承认,但是,微观世界,就不准确了,很据量子力学,微观粒子,具有波动性,可以看成一种波,试问,波如何能够转动呢?”
我想了一下,说:“量子力学,承认粒子的波动性,但也不否认粒子性。我倒倾向于,科学家把它们看成波,是一种无奈之举,本质上,它们还是粒子,是可以转动的,电子不是有‘自旋’吗?”
何笑了一下:“你有点望文生义了,电子的自旋,是一种假设。实际上,没有人观察到它的旋转。”
那天,我们谈了很久。不但说,而且还拿出纸笔,画了一些草图,写了一些公式,谈的很投入。
看得出,何对这种话题,很感兴趣,说起来很兴奋。
“说实话,”何最后说:“整天忙忙碌碌地,陷入琐碎事务,没时间思考科学的奥秘了,大学学的东西,都忘得差不多了。今天,在你这儿,好像回到了北大校园,感觉真好。”
“在北大,你们经常进行学术讨论?”我问她。
“是啊,我们有些课外社团,定期开讨论会,很有意思。”她说:“听说你再221,有个三家村讲座?”
“别提了,我们的下场很悲惨啊!”我说。
何最后鼓励我,继续写下去:
“现在好了,你写吧,我愿意做你的第一读者。”
“好,你一定要多提意见啊。”我恳切地说。
“放心,我不会吹捧你的。”何说得也很真诚。
《科学文艺》举办“科幻小说银河奖”颁奖活动,给我发来了请柬,我到室里请假,单主任说,这事有点特殊,室里不好定,你去问问吴所长吧。
“我请事假,纯属个人行为,为什么不批?”我说。
“那也不妥。”单主任说。
“怎么不妥?国内学术会议,来了邀请信,不是经常派人参加吗,还算出差呢?”我说。
“那是学术会议,和我们的科研工作有关。”单主任说:“你这是科幻小说,属于文学范围,和科研工作挂不上边。”
我无话可说了,只好去找吴所长。
“怎么,遇到难题了?”吴见到我,还是蛮热情的,让我坐下,还拿了几个青李子(当地特产,青绿色,看上去似乎没有成熟,但吃起来酸中带甜),让我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没有吃,把请假经过,简单说了说。
“这事,我知道了。”吴说:“你也别怪单主任。你写了几篇稿子,闹得满城风雨,我问你,你收到了多少稿费?”
我想了想,说:“三篇稿子,一篇六十,一篇四十,一篇二十,一共是一百二十元。”。
“好家伙,等于我一个月工资了,你想,你拿着个笔,随便划拉几下,就是一大把钱,别人能没有意见?”吴说。
“什么叫随便划拉几下?我付出了多少劳动啊,而且是业余时间——”我感到很委屈,说:“这样吧,吴主任,我把这些稿费上交,以后有了稿费,我也一分钱不留,这,总可以了吧!”
吴笑起来,说:“你别着急。这些话,是别人说的,不是我的意见。”
“你的意见呢?也不让我去?”我盯着他。
吴所长拿了个李子给我,自己拿了一个:“先吃个李子!”
“你赶快表态啊!”我有点着急,从内心,我很希望去听听。
“去吧!”吴边吃边说:“不就是开个会吗?”
吴吃完李子,对我说:“你啊,资历太浅了,真成了大气候,就没有人说你了,院里有个专家,每年都给高教部审查教材,收的审读费,不比你的稿费多?大家对他,还崇拜得很哪,谁提过意见?”
那次会议,我见到了北京天文台的郑文光(腿有毛病,坐着轮椅),四川大学历史系的童恩正(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四川地质学院的刘兴诗(其貌不扬的小老头),很遗憾,没有见到上海的叶永烈,这几位,都是中国科幻小说作家,有人称之为中国科幻的“四大天王”。
会议安排的内容很丰富,除了颁奖,日本的一位科幻作家(名字记不得了)也做了个报告,还开了几个座谈会,印象较深的,是见到了四川籍作家流沙河,他的散文诗《草木篇》,我在中学就读过,后来听说他因此文被打成右,派,受尽折磨。
让我诧异的是,流沙河的精神很好,说一口的四川话,谈吐风趣,引得大家笑声不断。他说,飞碟肯定是存在的,他亲眼见过,外星人,也是存在的,将来有一天,一定会见到。不过,我们得像个人样啊,别让外星人耻笑。
有一天,我和编辑谭楷在他的办公室谈话,童恩正进来了。
谭给我们作了介绍,童说:“我看过你的作品,挺喜欢。希望你也写点科幻。科学家写科幻,应该比我们写得更好。”
谭楷是学理科的,原在国防工业工作,和我的经历有很多相似之处。他本人写过不少科幻小说,记得有一篇叫《死亡之吻》。
但是,他对中国科幻创作的前景,却忧心忡忡:
“我们的大环境,还是很恶劣啊,童老师,你的《珊瑚岛上的死光》,很优秀吧,还拍成了电影,但是,评年度优秀小说时,有多少人反对啊,甚至有人说,科幻小说,算不上文学作品。”
童却有自己的看法,他说:“不能怪别人。作品水平不高,是根本原因。拿出有分量、有震撼力的作品来,读者趋之若骜,赞不绝口,大家能不认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