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五白兔与蛇

三所的主要工号，都在一条大山沟里，但也有例外，如果把大山沟看成一棵大树的骨干，小山沟就是一根树枝。我担任“组座”（三所人对组长的俗称，系从电影《南征北战》中的“军座”演变而来）的301室六组，就位于这根“树枝”的末端。

这个工号的编号叫308，再往里面走一段，有一个丨炸丨药仓库，门口常年有警卫战士执勤。

应该说，这个区域比较隐秘，附近的老乡也比较少，公路上经常空无一人，显得很寂静。

在大、小山沟的交叉点上，有几家农舍连在一起，中间有一个大院子，地面是石头铺的，还有一个小卖部。农舍周围，有好几棵高大的柏树，傲然挺立，成为此地的标志物。

这个地方叫白兔寺。

据说，很久之前，白兔寺是当地的一所寺庙，只有一个和尚，后来，和尚死了，寺庙渐渐荒废，现在已经找不到一点寺庙的痕迹了。

至于为什么叫白兔寺，附近的老乡说法不一。比较流行的版本是：

一只白兔修炼成仙，巡游天下，来到剑阁地界，见此地有一后生，长的眉清目秀，在山上砍柴。白兔一见钟情，遂化为美女，来到这儿，与后生结为夫妻，男耕女织，日子过得甜美。

山妖见此美女，动了邪念，几次前来调戏，均未得逞，便趁美女外出之际，一口吞掉了后生。

美女发现后生遇难，与山妖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大战三天三夜，终将山妖杀死，剖开肚腹，救出了后生，但自己受伤过重，血流过多，道行尽失，显出了原形。

后生只见美女渐渐变成一只白兔，白兔对他点点头，便向山林深处奔跑而去。后生感念白兔仙姑，便变卖家产，修建了白兔寺，自己削发出家，每天焚香供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白兔寺的小卖部，在三所未来之前，是当地唯一的商店，虽然商品不多，但对老乡来说，极为重要，这儿可以买到煤油，买火柴，买到盐，买到黄裱纸（祭祀用），这些都是生活必需品。

我在这儿买过煤油（三所商店买不到）。考虑到劈柴的艰难，我托天津的堂妹买了一个煤油炉，我和陈太累时，就在煤油炉上下点面条吃。

308工号，由于离领导和其他组很远，孤零零的，这儿安静的出奇，很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

但在三所，308工号，属于最机密的工号之一，任务是对即将出厂的丨炸丨药产品，进行温度考核试验。

因为直接接触产品，直接和型号任务挂钩，所领导、甚至院领导，当试验出现异常时，都会把小轿车开到院子里来，现场开会，研究技术问题。

丨炸丨药产品，是危险品，工号采用遥测技术，试验大厅周围有防护土堤，大厅的一侧有高低温试验炉，温度调控范围从零下50度到零上60度，覆盖了产品可能遭遇的气温变化范围。

丨炸丨药部件放在高低温炉里，在不同部位上，装有温度传感器（热电偶）。传感器通过地下电缆，与远处的遥测室的仪表相连接。

308工号的遥测室，与办公室，休息室，应急发电机室，都在公路另一侧的洼地里，是一排平房。平房门前，有个小院子，休息时可以打羽毛球。院子的一角有个旱厕所。

遗憾的是，308工号没有浴室，要洗澡，就得骑自行车，花20分钟，到301室的办公楼去。冬天还好，夏天就糟糕了，刚洗完澡，回来又是一身大汗，算是白洗了。

温度试验，周期很长，一般要几个月，所以，六组的工作，经常要“倒班”。每次倒班，需要八个人参加，四组三班制，两个人一组，四天循环一次。

308工号的办公室，很宽裕，平均每两个人一间，我是组长，单独一间。

我第一次进办公室，发生了点意外。

我坐下后，准备清理一下办公桌的抽屉，办公桌是“一头沉”，拉开中间的抽屉，里面是空的，再拉开旁边的小抽屉，里面有些旧报纸。我再拿报纸时，手指突然触到了一个软软的凉凉的东西，紧接着，一条蛇从报纸里慢慢爬了出来。

我大吃一惊，立即把抽屉关上，三步两步跑出了办公室。

小赵（六组工人）在院子里，看到我惊慌的样子，急忙问：“魏师傅，怎么了？”

“吓死我了。”我说：“办公桌里有条蛇。”

“什么样，是毒蛇吗？”

我摇摇头。

“不要紧，你等着，”赵回到他的办公室，一会又出来了，全副武装，紧身工作服，橡胶手套，长筒靴，脖子上还缠着毛巾，看出来，他也有些紧张，但他还是冲进去了。一会，提着一条蛇出来了，在地上甩了几下，蛇不动了。

“是条毒蛇。”赵说：“今天算你幸运，咬你一口，就麻烦了。”

这时，308工号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别吓唬人了，”小汲（女，青年工人）说：“俺在乡下，看得多了，这根本就是无毒蛇。赵师傅，看你这身打扮，至于吗？你怎么不戴防毒面具？”

“是毒蛇。你看他的头，多大？大头蛇，都是毒蛇。”

汲笑起来，说：“赵师傅，我看你的头就挺大的。”

赵举起拳头：“小汲，你是不是又想挨揍啦！”

汲跑掉了。

赵是工人，文化程度不高，但来自“兰化”，工作多年，经验比较丰富，算是六组的骨干。

不久前，九院从地方招聘了一部分青年工人，三所分到了一批，308分到了两个，一男一女，男的姓武，女的姓汲，都是二十岁左右，高中生，返城知青，说话没有分寸，干活毛毛躁躁，常常受到老职工的批评。

我回到办公室，继续整理办公桌，但惊恐情绪，一时难以消除，生怕什么时候，再从哪儿钻出一条来。

汲进来了，看我心神不宁的样子，对我说：

“组座，今天这事，是个好兆头啊！”

“我看是坏兆头！”我说：“看来，老天爷警告我，不该到308来。”

“错了，忘了《白蛇传》了，你就是许仙，这蛇就是白素贞，她知道你要来，早早在这儿等着你了，多有情义啊，可惜，让赵师傅给破坏了，赵师傅，简直就是法海啊！”

我大笑起来。

“你还挺有想象力的。”我说。

“开个玩笑，这儿太闷了。”汲说：“看你比较随和，别人，我也不敢。”

“来九院多久了，感觉怎么样？习惯吗？”我问她。

“半年了，不习惯。每天就是倒班，倒班，很无聊！”

“你可以看点书，钻研点技术。年轻人，别把大好的青春时光荒废了。”

“是啊，应该如此。可我看不懂。”汲说。

“可以问问老同志。”我说。

“问过，人家很忙，爱搭理不搭理的。”汲有些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