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江,希望他能说句公道话,替我解围。可是看来,江已经被他这个“小姨子”彻底拿下了,只知道傻笑。
谢咋呼一顿后,好像把气都撒完了,又换了一副笑脸。
“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们两个一块来吧,你不来,也影响陈大姐的情绪。”
“敢情我就这么点作用?”我说。
(一九O) 狱中见闻
我的理论课题完成之后,在301会议室,专门开了一次学术讨论会,有20多人参加,吴所长亲自与会,令我有些惊讶。
我讲了接近半个小时,黑板写了擦,擦了写,最后,终于推导出了一个数据,我用红粉笔将它圈了起来。
可能是诸多数学公式,把大家的脑子搞得有点乱,大家沉默了一阵,无人说话。
“完了?”吴所长问我。
“完了。”我回答。
“别人听懂了没有,我不知道,反正我听不懂。”吴说:“你能不能做一个实验,让我们相信,你的计算是对的?”
吴所长开了头,大家发言踊跃,提出了不少问题。最后,确定在此基础上,进行一次模型试验,以确保理论数据的万无一失。
于是,我和郝、訾二位又投入了新的忙碌之中。
模型试验的周期很长,建立稳定的温度场,需要几天几夜,倒班人手不够,邹组长从别的岗位,临时调来几个人帮忙。
其中有一个刚出狱的“劳改犯”。此人姓雷,哈军工毕业,和郝同一届,文丨革丨中因反动言论被逮捕法办,最近平反了。
雷瘦高身材,文质彬彬,戴一副近视镜,说起话慢条斯理。
值班事不多,每半个小时,记录一次模型各点的温度,如果仪器设备正常,看书聊天的时间很多。
“听说,你被关进了省第一监狱?一定遭了不少罪吧?”我问他:“里面能吃饱饭?”
“其实,监狱,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可怕。”雷说:“至少,那里面生活有规律,该吃饭吃饭,该劳动劳动,该睡觉睡觉,群众专政,专案组之类,瞎折腾,纯粹胡来,那才受不了呢?”
“你的意思,像我们这样的,还不如早点进监狱?”我笑起来。
雷笑了:“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有点特殊性,我是解放军院校的,大学生,政治犯,监狱对我比较优待,让我和胡风关在一起。”
“胡风!”我惊讶了。
“可不是?”雷说:“能和如此名人做狱友,我也很感到很荣幸呢!”
据雷说,胡风也受到优待,住单间,伙食好一些,还有报纸可以看,放风时间也灵活,愿意在院子多走一会,就多走一会,看守员很少训斥他。
提起胡风,我倒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年,我在即墨一中初二,报纸上,连续登载了胡风与他的一些朋友的来往信件,通栏标题是“胡风***集团罪行材料之几”,信的后面有主席的批语,批语的口气很严厉,什么“策划于密室,点火于基层”啦,什么“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该剥去”啦,什么“装死躺下,伺机反扑”啦等等,给我的印象,胡风是一个很狡猾很凶恶的家伙,他的集团人数,也是很多很多。
我曾买过一本胡风的散文集《泥土》,看了报纸,吓得要命:会不会把我也划进他的集团?于是,赶快把书交给班主任,因为我的表情很紧张,几乎要哭起来,班主任倒比较冷静,还嘲笑了我一番:
“看你,怕什么?胡风分子,都是作家,文艺评论家,名人,你想当,还不够格呢?”
据雷说,胡风关了近二十年了,似乎已经习惯了监狱生活,每天看守给他送报纸,他从来不看,雷为他为什么不看,答曰:“你愿意看,你拿去!”
雷说,监狱也是大学校,他这几年,接触不少人,学到不少知识,特别是和胡风的聊天,让他受益匪浅,胡风谈了鲁迅,谈了“左联”,谈了文学,谈了社会,很多都是书本上没有的。
雷说,他还在狱中,跟一个老中医,学了不少中药知识。据他说,到农村去,当个赤脚医生,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如果不关进去,哪能知道这些事?”雷说:“说实话,给我平反那天,我真有点舍不得走呢!胡风说:走吧,年轻人,这儿不是你呆的地方,趁着年轻,多给国家、给人民做些贡献吧!”
雷被捕之前,在三所有一个对象,也是哈军工毕业的,两人相爱已久,已经肯定了关系,据说,在逮捕他的批判会上,她一直流泪,低头不语。雷在狱中,每想起这一幕,就心痛不已。但是,却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平反回来得知,她已和别人结婚,也已是孩子的妈妈了。
听了雷的回忆,我不禁感慨万千。
看来,有情人难成眷属,并非我一个。林已仙逝,我可无牵无挂,可雷呢?几年的惦念,化为孑然一身,当年挚爱的人,早已为他人妻,心里又是一种什么滋味呢?
平反是平反了,可造成的后果,能挽回吗?
“你说了句什么话?判你这么重?”我问他。
“算了,还是别说了,让别人知道,又说我放毒了。”雷心有余悸。
“不是平反了吗。怕什么?”
雷笑了一下,说:“那好,举个例子吧,我说:住在京城里的,过去叫皇帝,现在叫主席。”
“这有什么?”我说:“可不就是吗?”
通过几次闲谈,我的感觉,他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对政治,也并非有什么深刻的看法,他的那些所谓“反动言论”,基本属于信口一说。
“关于家庭,今后有打算吗?”我问他。
“有啊!我也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他说:“等过些日子,我把心态调整好了,再找一个。”
“三所,年龄合适的,恐怕不多了。”我说。
“我不在所里找。我想回家,找个农民。”他说。
实验室窗外的悬崖上,爬满了青藤,石头缝里,顽强的伸出一棵棵青草,有的还开出鲜艳的花朵。抬头向上望去,悬崖顶上有一片蓝色的天空,正俯瞰着生机勃勃的大地。几只艳丽的小鸟,颤悠悠地,站在枝条上,朝着我和雷,叽叽喳喳地叫着。
大自然的美丽,让我们很惬意。雷把我们两个的茶杯倒满,转过脸来,对我说:
“魏,别光说我了,说说你的故事吧。听说你是杀人犯?”
“我的故事,可比你的惊险。”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