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曲是不错，还得看大活儿行不行！”小蝴蝶低声说道，又冲着身边几个跟班一挥手，“给我扮上。”再转头看了一眼何班主，“我和他来段《大相厢》，您再品品。”

喇叭声一落，田豹子站在台上四方作揖，台下面笑闹一片，早有人将铜钱扔了上来。这个时候，东北的货币制度极乱，国民政府发行了法币，东北军又发行了流通券，鬼子来了之后又要强行发行军票，老百姓也不知道用谁的钱才算准头，所以关键时候还得看硬通货。在老百姓眼中，真金白钱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所以在东北这地方的钱多种多样，就连满清时候留下来的铜钱仍然还有市场。

田豹子这一段《情人迷》技惊四座，台下的老百姓可是有年头没看过这么好的丑儿了，甚至有那富户，反手还扔上一块光洋来，振地有声。

角门处早已钻上来一个伙计，拿着红绸手绢将台子上的钱一一收起，田豹子抽了抽眼角。他娘的，按戏台上的规矩，这些赏钱有一半是要给班子的，眼看着伙计将钱收起，田豹子一阵阵肉疼，这到了班子手里，还能回到自己手上吗？

虽然喇叭已停，但田豹子并没有急着下台，只是四方作揖，眼睛却四下乱扫。果然不大功夫，就见王长顺带着几个丨警丨察又绕到前台来了，田豹子立刻一缩头扭身回了后台。

王长顺才坐稳，打算再听一出戏呢，一看田豹子回去了，连个正脸都没瞧见，不由得骂道：“他娘的，老子一坐这你就回去，啥意思？出来再给我唱两句啊！”只是台下百姓哄声太大，王长顺自己都没听明白自己喊的是啥。

反倒是远处的钱凤虽然没有出屋子，但是站在窗后面，到是把台上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小护士走到钱凤身后，带些揶揄的笑道：“哈哈，不让我看，你自己到是听得明明白白，钱大夫，不带你这样熊人的。”

钱凤却道：“我咋突然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呢？”

“不能吧？”小护士摇了摇头，“你还认识唱蹦蹦戏的？”从这里往台上看，不但距离远，而且田豹子的脸上还画了妆，怎么可能看出是谁来呢？

钱凤摇了摇头：“我是外科医生，我看人和你不一样。我不看皮囊，只看骨头！”

“啊？”小护士伸了伸舌头，暗想这看骨头可咋看？

小护士或许还有功夫瞎琢磨咋看人骨头，可田豹子这一下来，骨头可是快酥了。就刚才结尾时的这个高腔儿，那可是上讲究的，要不是田豹子功底深厚，喊破了喉咙也喊不出这个高音来啊。第一件事他就打算找吹喇叭的算算帐，啥意思嘛？不带这么坑人的。老子又没砸了你们何家大班的金字招牌，你到打算在台上把我弄死啊？

然而吹喇叭的他没找着，到是何家班主迎了过来，二话不说先一拱手：“有劳，有劳！”而且如果细看的话，这拱手也拱得极为讲究，用的是阴阳手，一手外翻一手内扣，外人看不出来是咋回事，可走江湖的却是一眼就能看明白。

田豹子人在矮檐下，连忙回礼，他却是双手合扣，掌心向下，表明自己比何班主低着一辈，不敢撑大。

何班主一看田豹子这手式，心里就更有底了。若真是哪个大班子的角儿跑到自己这边亮一嗓子，他还真不好留人，但看田豹子的手式分明就是跑单帮的，那还怕啥呀？不管什么价，反正这个人物是一定要留下的。

“兄弟，借一步说话！”何班主拿手做了个“请”的手式，一边上还有许多戏班子里的人围过来，都想想田豹子是哪路神仙，却被何班主脸色一沉，全给轰到一边去了。

早有晓事的搬过椅子来，二人才刚刚坐定，田豹子抢先说道：“小的不懂事，乱了何班主的规矩，好在没有砸了场子，算是给班主赔罪了。不过这个彩头……小的是懂规矩的，您看……”所谓彩头，就是刚刚唱完戏下面扔上来的赏钱。田豹子拿眼睛瞄了半天了，心想要是能成的话，最好能要回一半来，那可不少钱呢。

“哈哈哈……好说，好说。”何班主大笑，拿手往后一招，“拿过来。”

嘴上说着拿过来，后面有人端过一个托盘，却不是田豹子刚赚的散碎零钱，上面整整齐齐的码着两摞用红纸包好的大洋。这一摞就是五十大洋，两摞可整整一百啊，田豹子眼睛发直，连忙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兄弟客气了！”何班主笑道，“何某也是跑了半辈子江湖，深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咱打开天窗说亮话，请兄弟报个名号，说个价钱，只要我何家班出得起的，何某绝不还价。以后，您就是我的台柱子，彩头、喜钱、八花、堂会，如何分账，全在你一句话。”

田豹子吸了口冷气，没成想这何班主是要把自己收进班子啊？田豹子低头道：“承蒙班主看得起，在下铭记于心。不过，在下可没学过蹦蹦戏，唱的都是野路子。哄哄外行还行，哪能入得了您的法眼呢？”

“哟，兄弟这是看不起我何家班那？”何班主伸手抹了抹胡子，“何某十二岁跟着师傅跑江湖，如今累死累活的算是有了这个班子安身立命。别的不敢说，唱戏的只要一张嘴，就逃不出何某这只耳朵。兄弟你的绢花、扇花我在后台没瞧见，估且放在一边，光是这段《情人迷》的嗓子，没有三五年功夫是下不来吧？咱这唱蹦蹦戏的，有个说法，叫‘南靠唱、北靠浪’，你刚一亮嗓子的时候，浪调一出来，我当你是北派的。可后面那个高腔儿，您可逃不过去，那是南派的看家本事。咱何家大班，也是唱南派的，兄弟你要是入了我何家大班，那还不是回家一样？你要是跟着我，别的咱不敢说，一年下来，我保你成了辽西红角儿。这样，你要是还信不过，我跟你这立下字据，年底分红，我再给你加三注！如何？”

何班主这话一出，后面的管事脸色一变，年底加三注？那是什么价码？台柱子小蝴蝶也就是三注的价，要照这么来，这小子一进戏班子就成顶梁了，这是不是有点过了？班子里可没这个规矩。

不过这毕竟是何家班，凡事班主说了算，管事的虽然心里有话，可也不能这时候胡言乱语，这点眼力价都没有，还能在班子里混吗？

然而无论何班主给出什么价码来，田豹子只是一个劲的晃脑袋，说啥也不干。到最后，连刚刚收的彩头也不要了，居然抬屁股要走。

何班主脸色一沉，这唱蹦蹦戏的，有谁没听过何家班的名头？今天自己堂堂班主这么放下身段和你说话，你小子也太不识抬举了吧？狠话先放一边，真要是何班主放出风去，就敢保证辽西一带，绝没有你小子唱戏的余地，你这好嗓子也就算是废了！

想到这里，何班主才要说两句话吓吓田豹子，到是突然旁边有人“哼”了一声。何班子扭头一看，小蝴蝶早已装扮好了，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边。何班主立刻站了起来，冲着小蝴蝶使了个眼色，又对田豹子一笑：“兄弟，你再想想。”说罢退到一边。

田豹子叹了口气，估计这彩头也全没了，只当白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