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家村只有新村中间的新村委大院里亮着灯,村内密集的院落内,只是偶尔会露出星星点点的灯光,村庄朦朦胧胧,宁静安祥。而老村却一片死寂,漆黑一片,院落中偶有三两处灯火,如坡顶上坟地内的鬼火一般稀疏零落、萧条静寂。
我掩在一座小院的墙角,判断一下确实没有“尾巴”跟进来。
农村文化生活枯燥,加上天下小雨,这才晚上八点多,一座座农家小院院门都紧闭着,巷道内空荡荡的,偶尔会从院内传出一两声犬吠声,男人女人的说话声,妇人骂孩子声。
我顺着漆黑的巷道走向老村委大院,前方隐隐传来两个男人的说话声,便快速隐身进一座废弃荒芜的小院内。原来是两个民兵背着枪冒着小雨巡逻,还推开旁边一户人家的院门,高声打招呼、讨水喝。
“嫂子,三柱又去打麻将了啊?”
“还能有啥正经营生,晚上不摸一把小二四,他就别想睡着。”
“哟小嫂子这是带着怨气啊,这狗日的也真舍得啊,让小嫂子水灵灵的守空房,要不让小弟我陪陪你?”
“滚你么的,不怕三柱砍你,有种你来睡老娘啊,让你恣透……”
巡夜的武装民兵与一个年轻媳妇高声调笑着,那哈哈哈的笑声很放肆。妇人定是有了孩子,话说得也很生猛。这里的村民说话声音都特大,象叫喊一般,笑闹一阵,过过嘴瘾,又开始顺着巷道走向新村去了。
我从少年时代起就混迹在铁道沿线,与孤山村、高家坳村、孤山村的村民打交道最多,这种打闹斗嘴太平常了,这也往往是偷情乱搞的前兆。农村就这样,那么多人家同住一座村庄,抬头不见低头见,田野广阔,偷人养汉再普遍不过。
老村委的大院在新村北的旧村里,按照朱木匠和许雁当年说过的话,找到老村委也就找到了许雁和朱木匠的家。我躲过巡逻的民兵,顺着纵横交错的小巷走到了村子北面,黑暗中能隐隐分辨出,在一排排农家宅院中,只有一户正房是二层小楼,其余都是低矮的平房。
我心里一阵温暖,这定是师母许雁的家了。
而东边那个黑漆漆阴森森的大院应该就是老村委,许雁家的西边则是朱木匠的宅院。只不过此时这三座宅院都黑黝黝、阴森森的,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房子不能空,荒芜了便像荒村野舍,似有无数鬼魂在晃荡,感觉恐怖得瘮人。
李珉曾经告诉过我,她授意许雁买下了老村委大院,对村子里说是准备养牛用,而且还出资让许雁收拾了一下,以备急用。现在我眼前这个东边黑乎乎的大院落,也是毫无人气的老村委,就是李珉出事后的最后一个落脚点!
想到这是师母许雁的家,我的胆气便壮了些。小跑几步手扶着墙头,无声翻上湿漉漉的墙头滑进院子。
院中一片漆黑,脚下是半人深水淋淋的杂草,一个夏天雨水浇淋,它们从石块间长出,顽强地生长着,一团一团,有的快有我高了。
隐隐约约能看清院子很大,大团的杂草间有高大的影壁、葡萄架、井台和辘轳,葡萄架上吊着葫芦。我的左侧院墙跟草丛内堆着杂物,伸手一摸原来是一辆废弃的三轮摩托车,已经被荒草覆盖,显然这里很长时间没人居住了。
院西侧是两间厢屋,院东侧是一间厨屋,面对大门的是坐北朝南的正屋,是三间宽大的二层简易楼房。与许雁说的不一样,厢房和厨屋也挂着锁,只不过厨房门上挂的是那种老式的铜锁。
我习惯性地从院中的晾衣架上折下一段细铁丝,轻轻走到厨屋门前。原准备运用当年偷师飞天大盗刘希玉的开锁神技,可仔细一看,门果然未锁,那门上锁只挂在一边的铜扣上。
轻轻推开门走进厨屋,一个小动物从窗台上飕地窜了出去。我汗毛倒竖,脊背哆嗦了一下,头皮一阵发麻。那应该是一只野猫,我努力平静了一下,关上门,拧开小手电检查了一遍房间。
厨房地面有烟头,显然有人来过。空中吊着一小团一小团黑色的毛絮,一个灶台,一口水缸,一张带柜子的木案台,一张小桌子和几把小板凳,上面都蒙着厚厚的灰尘。墙面都贴着白色的挂历纸,上面爬满灰尘或蛛网,找遍每一个角落,也未看到许雁说过的小乌龟们!
将挂历纸轻轻都揭下来,抹过白灰的墙面很粗糙,但仔细检查,绝没有铅笔或硬笔画过的痕迹。倒是地面的灰尘上,有大量动物的蹄印。既有猫的蹄印,还有比一般狗蹄印要大不少的动物蹄印。老人都说房子不能空着,此话果真不假。许雁的家常年不住人,已经成了动物们的乐园,黑暗中阴森森的。
我心里隐隐感到焦急,难道是许雁忘了,还是当时时间紧急没有时间画?
想一想,这决不可能!
我太了解这头小奶牛了,这可不是一个普通女人。
师父李省心不着边际,当年的省心小店其实就是以师母许雁为主经营的。一个能开铁工店的小妇人,如何会忘了如此重要的事?她应该知道,如果她不留下线索,泰东省这么大,我李三石和她再心有灵犀,想找到她们也如大海捞针,根本就不可能!
或许她是觉得厨房不安全,那么正屋更显眼也就不可能,唯有地窖。记得当年许雁曾跟我说过,说建房时曾精心建了地窖,那地窖的门在影壁后,很隐蔽,象地下室一般。她还叮嘱,如果到厨房找不到啥,就看看地窖。现在我判断,她或许会在秘密的地窖内留下线索。
于是我走出厨屋,在黑暗中走到院内的影壁后。这里长满茂密的碎竹,下面是胸口高的蒿草、灌木。分开竹丛,便能发现竹丛和蒿草中间是方形的空心,里面落满枯叶。手脚并用扒去枯叶,便现出一个刷了绿漆的方形铁板。
费力地掀起铁板,一股淋渌渌、阴森森、带着泥土霉星味的冷气扑面而来,下面果然是地窖入口。我赶紧闪避开,等浊气挥发差不多了,便躬着腰顺着蒙着尘土的台阶走下去。
地窖很深,空中挂满白絮或蛛网,阴森森的。走到最底下,里面空间竟然有一间房子大,用水泥抹了墙面,真的如地下室一般。北墙边是一个三层木架子,架子上和地面堆着坛坛坛罐罐,上面都蒙满灰尘。
地窖内的地面蒙着一层厚厚的潮湿尘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霉味、腥味和苦涩纠集在一起的奇怪气味。走动中脚下地面分明传出“瓜嚓”“瓜嚓”的轻响,象踩在一层花生壳上。这令人窒息的气味,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通过昏黄的小手电光,我看见墙边的小方桌上有一盏罩灯,里面甚至还有半瓶油。灯罩上都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桌面上也布满密密麻麻的蛹壳,顶上木板上吊着茂密的蛛网,象飘飞的棉絮,一团又一团,十分恐怖。
我努力壮着胆,擦掉灯罩上的灰尘,点上罩灯。就在灯光亮起的这一瞬间,我控制不住“啊”地失声尖叫,头皮阵阵发麻,脑袋如炸裂般空白一片,煞时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