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错了丘所,你身上的警服不是狗皮,它是神圣的,它一点没有错。真要有错,那也是你这个穿警服的人变了。”
我想起在天池湾边牺牲的公丨安丨部高级侦查员,在龙湾边小河村被“小鬼”放尽血残杀的省厅侦察员,但我觉得没必要再说下去。因为那会亵渎了英雄的英名,为了一点可怜的狗粮,便出卖灵魂,丘某人不配听这个神圣的故事!
眼前的一切让我感觉,这或许真的不是我李三石的断头饭,难道真的是这个王八蛋的末日口粮?只是这怎么可能哪?!
“你说得对啊……呜呜,警服有啥错啊,是我这个丨警丨察变质了……唉,现在老子真想上战场啊,抱着炸*药*包去炸碉堡,总算死得值……”
丘社会突然用手痛苦地抓着头上的短发,似乎悔不当初。
这一幕让我很震撼,一定是发生了重要的事,才能让这个形容丑陋的恶魔颓靡到这个地步。如果他是在表演,是在故意戏弄我,那么一定能象最佳男主角杨在葆一样得金鸡奖或百花奖。
现在能在天都市阳光背后这黑暗世界中策应我的,只有已经退役的肖乐。难道是肖乐的人知道我有难,主动出手给这混蛋施回了强大压力?
这让我热血上涌,仰天长笑,被摧残两个月积郁的晦气已一扫而空。
我李三石活了二十二年,不管眼前是不是个局,我也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扬眉吐气过!
我的笑让丘社会毛骨悚然、魂飞魄散,他面如死色,“石头求你了,别笑了……你知不知道你笑得多吓人……”
他竟然是怕我的笑,老子的笑就那么瘆人么?!
丘社会接着告诉我,他整我是万不得已,否则荆拥军会抓他爸妈、老婆、妹妹和娃儿,他们啥都做得出。他知道自己已必死,恳求我看在我们曾为兄弟的份上,放过他一家人,也救救他的家人……
现在我已确信,我在鬼门关前转悠了一圈,死神再一度离我而去。但我并不相信是他要提前释放我,一个劳教所长他没这个权力!
第二天凌晨天还黑着,丘社会果然将我从重教室放了出去。
但我已经不能走路,是四个管教亲自用担架将我抬到医务室。
医生处理了左手小指,没有骨折,仅是轻微骨裂,但已经化脓发炎。四十多岁的劳教所大夫切开伤处放出脓液,清理后包扎上,顿时轻松多了。
接着我挂了整整一个星期吊瓶,只到身体有劲了才回到自己的号房。
但是,丘社会却突然从西山劳教所彻底消失了,我再没有见过他。
二大队又来了新大队长,叫李文学。丘社会的消失象一阵微风吹动池塘,漾起一朵小小的浪花,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水面很快又风平浪静,象啥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后来我从管教们口中得知,丘社会骑摩托车返回天都市时,因天黑下雨路滑,他惊慌中操作失误,与白云山的云山渣土公司一辆满载沙石的载重汽车相撞,车毁人亡。
等救援人员挖出他时,已经成了一摊肉泥,与泥水混在一起!
丘社会死后,我再也没有被关进重教室,小手指的骨伤也渐渐好了起来。
天越来越热,已经进入盛夏,我的监舍内破天荒地搬进来一台座扇。这一个月我过得很自由,没有下地劳动,不需要到教室听课,身体在快速恢复生机,尤其是小手指的骨伤也不再疼痛。
最可笑的是二大队六名恶行累累的管教,他们岂止不敢再欺负我,反过来却对我照顾有加。临出狱前的几天,他们集体请我喝了酒,每个人都送了礼物,恳请我原谅他们,就差下跪。
原来丘社会死后,他们也受到一股神秘力量的严厉警告!
这一年六一儿童节后的第二天,我被提前释放。
三年前的那个春节,积雪飘零,天寒天冻,我身陷囹圄,因天都公司毁灭、李珉“畏罪自杀”,我也受到汪小飞等人“特殊关照”,那时我的心情也象当时的季节一样寒冷。
三年过去,如同在劳教所睡了一觉,到我孤身走出监狱大门时,已经是1989年的盛夏。烈日炎炎,大地如火,与几年前出少管所一样,也是麦收季节,天都市即将开镰,夏小麦丰收在望,但空气中弥漫着动荡不安的气氛。
妈妈、肖凤、赵小亦婶子都没来接我,肖乐、赵尚河、兰春英也没来,走完繁琐的程序后,我一个人提着包,孤零零地走出西山劳教所,坐上尘烟弥漫的长途车。
虽然近三年来所有来探视的人,没有一个人抱怨我,但我知道八木火灾那个晚上,身为内保组长我擅离岗位,完全置李珉和公司的安危于不顾,这深深地伤了大家的心。项东升、刘希玉一直滞留南方不归,一定与此有关!
透过漫天的尘土,回首望一眼山清水秀、远山如黛的西山,心里一阵不舍。
在天都公司倾覆后这最危险的三年,是这个风景如画的山坳庇护了我,让我得已避开追杀和报复。现在老子又重新活了过来,该那些恶魔们颤抖了!
田野上农民们夏收忙,丰收的喜悦洋溢在路两边人们的脸膛上。但进入市区,眼前的天都市和整个中国一样,市区的主要马路上,有的繁华地段遗落着红红绿绿的标语或小旗、纸片!
按说我应该先回家,狠狠揍一顿陈沙河,再给爸爸上上坟。虽然与爸爸没有感情,我从不知道父爱为何物,但他毕竟是我的生身父亲哪。
这几年我的人生冰火两重天,发生许多重大变故,老李家也深受我拖累。
我现在最不放心的是妈妈和两个妹妹,她们可是我的亲人哪!
或者我应当马上回到陈公馆,到爷爷的骨灰盒前长跪痛哭。
赵小亦婶子曾经告诉过我,爷爷临死前曾有遗言,骨灰留着让孙子小石头来给他出殡,入土为安,就是为了让孙子哭上几嗓子,他才不会当孤魂野鬼。
庄西风的妈妈刘月琴、父亲庄建国在大西北的科研试验中牺牲了,庄爷爷在北陵苑买了墓穴,将儿子、媳妇的照片、遗物和写给他的信都收集在一起,也要让我替他们出殡,在北陵园入土为安,给他们建一个衣冠冢,让他们魂归故里。
但是,下午在长途站下了长途汽车后,我打了出租车,第一站却选择了魂牵梦萦的地方,那个让我脱胎换骨开始新人生的大院。
它就是原泰东装饰家具集团天都分公司的所在地,昌乐路仓库!
穿着小亦婶子给我准备的白衬衣和藏青色西裤短裤,戴着墨镜,我提着瘪瘪的棕色旅行包,下了出租后,象游客一样闲逛到昌乐路仓库前。
门前的黄杨和石楠、冬青依然郁郁葱葱,街道依旧灰蒙蒙的,仓库的看门犬懒散地拖着红舌头,正在遮阳棚下喘息着。
仓库门前马路边的大沟内,依然臭气醺人,苍蝇横飞。高墙内远远露戴院巍峨的尖顶,大院内树梢茂密,一如过去。
二年多啊,旧地重游,原来红红火火的天都公司已不复存在,一切已物是人非,犹如沧海桑田!
隶属于基地生产经营局的一个班海军战士已经撤走了,家具厂仍然一片嗡嗡嗡的轰鸣声、噪杂声,切料机、刨光机在咆哮着,声音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