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态度温和、一脸憨笑模样的中年人,年约五十岁出头,昂首阔背,与段淡食一样留着大背头,身高也与段淡食相仿,都有一米七左右。他开口便含笑,露着一排烟熏黄的牙齿,你怎么看他都不象那种奸滑的乡绅,更像一个安分的教书先生。人不可貌相,就是这么个憨厚的人,却与马三爷斗了多年,愣是保住了北山矿。
“不要紧段书记,或许时间急他还未来得及说,我马上给段局打电话!”
张华山说着,拿起矿上的电话。他没有打天山红家,而是直接打到了段淡食的家里。
电话通了,段淡食恰好在家,张华山听筒里传出他急促的声音,“旗子,快说事情咋样?有没有惊动北山镇?!”
张华山心里冷笑,怒火中烧,但他却哈哈大笑,然后戏道,“段局啊,我不是啥红旗,我姓张,叫张华山。我们按照你的指示已经来了北山镇,并考察了北山矿。还带领鸿烈村村民,轰轰烈烈地打了一架,大获全胜啊。呵呵,我们老大决定接受你的邀请,由我接手经营北山矿,你看……”
“啊?!”段淡食脱口惊叫出声,如同听到惊雷。
“你……你……你们……”他惊讶得好一阵说不出话儿来。张华山听到耳机内传出咔达一声,显然段淡食手中的电话脱手落地。
派出杀手后,段淡食一直提心吊胆,他不担心别的,仅是担心会不会惊动当地政府。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三个小子会死里逃生,还把电话打到他家里。但这个老江湖应急反应够快,耳机里很快传出他努力装出的平稳声音,“噢你叫张华山啊……对对,我已经知道你是做渣土生意的……其实,这经营铁矿并不是难事,我会加大投入……”
张华山心里爽透了,他依然笑着打断他,“段局长,那我们如何交接?你是不是来一趟矿上?”
张华山逼迫甚急,让段淡食乱了方寸,他前言不搭后语,“是是是,我肯定要去的……这样吧,你们先在北山休息两天,熟悉一下矿上情况……我会在三日内赶到都南县与你们会面,商量重组北山铁矿事宜……就请你出任矿长吧,我们合力干争取年底投产……”
现在,用铁矿笼络住我们,分明是段淡食的唯一选择。
张华山也没有打击段淡食的积极性,他们各怀心机,相约一切等段淡食亲自来了再说。
刘三儿带张华山、刘希玉去东郡村后,天上隐隐响起雷声,或远或近,眼见天就要下雨了,老段头提醒我回院子拾掇一下排水沟,别把院子泡了,便与暴牙刘、沈主任匆匆告辞离去。我陪着刘扒灰又坐着聊了一会,帮刘寡妇喂完猪正要走,刘扒灰说,“那院儿很长时间没人住了,这活你不会干哪,让你嫂子一块帮你吧。”
陈小月正手伸进鸡笼关了鸡舍的门,闻言答应一声,便提着铁锹带上院门,与我一起回了我们的院子。我从厢屋内拿出铁锹,掀起院墙底下排水沟的盖板,想一一疏通一下,防止积水漫院。
但拆开盖板时却吓了一跳,这座明清小院机关还真不少,下水道下面,还修了一个一个小窨井,也就是地下蓄水暗洞。设计得很精巧,当水太大排水沟排除不迭时,水位达到窨井口位置,洞内可以暂时储存大量的雨水,从而确保院子不会被淹。天旱时,窨井里的水还能打起来浇地,一举两得。
这座院子不简单,过去一定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古时科技不发达,但古人的生活智慧,真让我叹为观止。
刘寡妇说,村子中间这几座老院儿都这样,过去肯定是有钱人住的地方,有的人家还有夹墙、地窖。我将排水沟里的淤泥、杂草铲出,她则将这些泥土一筐一筐提到影壁后,倒进水泥围成的小花坛内,说是将来养鸡时,可以用来铺鸡笼。又叽叽喳喳地把马三爷开水泥厂、段大爷开铁矿以及马家、段家世代恩怨的事,一一叙述了一遍。
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看模样刘扒灰与儿媳妇刘寡妇应该没啥,可为啥所有人都认为这公媳俩有一腿?但这话太伤人了,我不敢问。活得惨淡的刘寡妇祖孙三人是村里人调笑的对象,也就这个傍晚在我们面前才活得有点尊严,这话可是往她的伤口里撒盐哪,我还是努力把话又咽了回去。
正干得热火朝天时,一个高个中年男人背着手牵着一条狼狗,慢悠悠地晃进了院子。见我和刘寡妇正在院角清理、疏通雨水排水道,便站在院子中央,昂首挺胸虎着脸远远地瞪着我们。
“你是?”我一边干活,一边问。
正屋房顶上电灯雪亮,男子是个大块头,差不多有我高了,虎背熊腰,根本不屑理会我,正端着一付干部神态怒视着刘寡妇,嘴里训斥道,“这黑天就要下大雨了,家也不要,老人也不管了,鸡窝门也不关,猪饿得一直叫唤,还是你婶去喂的。人家在这租房住你一个寡妇来啥劲,不晓人言可畏啊,还不赶紧滚回去!”
刘寡妇闻言,身体打了个寒颤哆嗦了一下。她低着头,嘴里嘟囔了一句,“晚上猪我来前已经喂了的,鸡窝也关了,家里有公爹……”其余再没回答男子的训斥,手里仍在铲土,一筐筐提着倒进花坛内。
“你公爹是个病痪子,活死人能干啥?耳朵聋啦,还是装没听见,一点规矩没有,丢人现眼。咋的还在这不想走了?哼,我看你就是个浸竹桶的货。女人要守妇道,别忘了家法无情!刘祝五这个扒灰货,连儿媳妇都管不住。刘大柱这畜牲要活着,我这尼玛砸断他的狗腿……”
男子声音抬高,声色俱厉,似乎一言不合,马上就要动手。
但刘寡妇低着头干活,一声不吱,反射性地慢慢贴到我身边,分明在用行动无声地抗拒着威严的族长。
我已经看出这是她叔叔,鸿烈村的支部书记刘祝三。刚才在刘家,刘寡妇分明已经关好鸡窝门,猪食是我帮着提到猪圈倒进食槽的,刘书记分明在借题发挥。他对侄儿媳妇的态度,可不象严厉的长辈对晚辈那种管教时的强势,而是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主人对不听话的奴才的那种颐指气使。刘寡妇是刘祝三的奴隶,性奴,她的反抗刘祝三自然难以容忍!
不能再僵持下去了,我拍拍手上的土,走到刘祝三面前,伸出手说,“刘书记是吧,你好!”
他未理我,却几步走到正屋,掀开纱门伸头到屋里瞅了一眼,又在院内转了一圈,扭头睨视着我,背着手拖着官腔道,“出来进去不准扰民-—那样惹厌,偷鸡摸狗打架斗殴——那样犯法,这是村规民约。这房子未经过老子同意,左瘸子这狗日的擅自出租,合同是无效的,你们可以暂住。但给老子记住了,下午组织村民打架是犯法的,派出所就在几步远镇上……”
狗仗人势,他牵着的狼狗甩着尾巴在我面前嚣张地走来走去,似乎连它也没把老子放在眼里。
堂弟媳妇被人扒房抢人刘祝三不管,这会教训开老子帮刘寡妇打架,我肺都要气炸了,但未来得及反驳,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少女,在院中影壁旁边伸出脑袋来脆声叫道,“大,告诉妈我上大姨家看电影去了,《地道战》,后天回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