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两边的河水足有两人深,水流喘急,落水后我们被冲向下游,眼看着桥面上后生们与鸿烈村的老头、妇女们挤在一起,吵闹、扭打成一团。这会沈主任带着妇女们冲到了最前面,将老段头、暴牙刘等老汉都拦在身后,周刘庄的后生们到底被这些娘们给挡住了,便嘻嘻哈哈地退回了桥对面。
我看明白了,他们这是报周小楼落水之辱。河南岸进山和出山的载重汽车在两边停了一溜,司机们都下车围观看大戏。
我们三人十分狼狈地相继从河里抓都会芦苇爬上岸,浑身湿渌渌走回战场,都不敢用眼看这些老汉和巾帼英豪们。倒是沈三丫与几个妇女冲过来嘘长问短,鼓舞我们斗志。我们便再度站到桥头,挡在妇女、老汉们的前面。
此时在桥的另一头,站在周小楼身边一个大嗓门的后生在喊话,“喂,鸿烈村没卵子的都听着,周哥说了,他可是周大炮的人,你们挡得了初一挡不过十五。我们看你们是老汉、娘们没和你们一般见识,再不识相,周大哥会带人血洗鸿烈村,让你们家家户户吃不了兜着走……”
“血洗”二字激怒了鸿烈村的村民们,他们肺都要气炸了,妇女们齐声叫骂,连很有领导气度的沈主任都愤怒地骂出了声来,河两岸顿时骂声一片。
“老子有没卵子,回家问你老娘去!”
老段头跳着脚叫骂,粗言俚语脱口而出,毫无斯文可言。有一个小细节,老段头拍着胸脯骂完,完全是反射性地会扭头看一眼自家儿媳,分明有表现英雄气概的成分。
暴牙刘高呼,“小崽子凭你也想欺负鸿烈村,老子在西藏阿里当兵那会,你还在你娘肚里当蛐蛐呢,想血洗鸿烈村,先问问你爷爷我答应不答应!”
双方隔河对垒,山野村骂,其声震天,不堪入耳。
张华山叼着烟,又背上了一只手。虽然身上水淋淋的狼狈不堪,但此时在鸿烈村妇女们眼里,他的形象一定象一座山一样高大、魁伟。一向沉着冷静的刘希玉沉不住气了,他从袋内取出强弩,在两边人的注视下,举弩便射!
我魂飞魄散,阻止不及,只听“嘣”地一声,一支弩箭准确击中那高声叫喊的小子脑袋边一把铁锹的把上,并穿木把而过。“轰”地一声,人群惊慌后退到路边,几个后生拖着站不起来的周小楼向后退去。他们看着锹把上的弩箭,指指点点,再未敢上前。
对打群架的村民而言,制式强弩可是高端杀人武器,其心理威力不亚于战场上的原子丨弹丨。我感觉慌了,本来打成僵持挺好,现在刘希玉露出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性质就变了,周刘庄的后生们岂是好惹的?!
鸿烈村的村民们也都愣住了,沈主任吓得面无血色,她仓皇小跑到刘希玉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小兄啊,不能杀人哪,事不能闹大……”
刘希玉温顺地点点头,小声说,“嫂子别怕,我就吓吓他们,么的骂得没完没了,太难听了!”说着,又将弩装袋背在身后。
沈主任叮嘱,“耐着性子,人家都死了人,不让人家骂骂出气啊。”
我暗松一口气,这混蛋到底有数,劲道拿捏到位,这要是射杀了人,我们将官司缠身、牢底坐穿,甚至要偿命,还开屁矿啊。
事情瞬间走向恶化,周刘庄的后生们血性迅速被点燃。要知道,当年打日本时,周刘庄可是整个都南大山中***游击队根据地的核心地带,几乎家家都有游击队员,户户都有革命烈士。1940年周刘庄曾遭受鬼子屠杀,全村四百多户人家,一次97人被鬼子烧死,这就是惨绝人寰的“都南惨案”。
现在周家闺女死在婆婆家,周小楼几年前媳妇就病死了,现在是光棍一条,周家要抢刘寡妇,按照当地换亲的习俗也无可厚非,所以周刘庄的后生们多数人实际是来助威的。现在鸿烈村人下了死手,连强弩都使上了,周刘庄的后生们自然不干了。
双方在僵持着,都停止了叫骂,这安静让人感觉更可怕。危险正在酝酿着、发酵着,我感到大势不妙,心里开始隐隐胆寒。如果周刘庄人真的下狠手开打,这桥头我们根本守不住,鸿烈村这些老弱病残难支一合,刘祝五祖孙三人将在劫难逃。
桥两岸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三十多个周刘庄后生全都手握木棍,摆开的就是打架队形,一场惨烈的械斗已经不可避免!
千钧一发之时,一辆吉普车从镇上顺着河堤飞驶而来,驶到对面桥头吱地一声刹住车,一个体形中等、身材矮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穿白色布衫的中年男子,从驾驶室内下来。
他匆匆走上石桥中央,将两都分隔开,然后朗声道,“周刘庄人听着,你们闹家饭我不干涉,但你们敢欺负鸿烈村老弱妇孺,我马某人绝不答应。识相点就赶紧走,敞开公路,真要打,睁开狗眼往东看!”
原来来人正是马三爷,短短几句话就镇住了场子。
我扭头向东看去,只见从赤石湾山口下来的载重汽车,都被拦得停了一溜。几辆满截着工人的卡车,正向这里驶来。卡车前面,是两团火焰,原来是两辆红色摩托车开道。
向西看去,准备进山的载重汽车也堵了有几十辆了。也难怪马三爷急了,沿着红莲河堤的这条公路,是北山镇的命脉,赤石湾内的水泥厂、烧碱厂与山外连通的通道被这场村民械斗截断了!
到底一个笔写不出两个段字,事情越闹越大,东郡村的村民们也绷不住了。百十个青壮男人手拿家伙,三三两两地围了上来。
两辆摩托车停到路边,两个身穿皮马四、皮短裤、戴着墨镜的青年跳下车,将红色头盔挂在龙头上,手提钢管睨视着周刘庄的山民。
水泥厂的两卡车工人已经下车,手里都拿着家伙,身穿灰色工装,在两个摩托青年身后,黑压压地站成一片。东郡村的村民们也已经围了过来,周刘庄的后生们眼看自己将要被夹击,现在已经完全处于弱势,马三爷的人虎视眈眈,这架还能打么,便灰溜溜地上了拖拉机,大黑骡就拴在拖拉机后,在鸿烈村妇女们的叫骂声中,潮水般地溜了。
马三爷摆了一下手,工人们又上了车,扭头回了山上。
两个摩托青年却没走,象是马三爷的保镖。可马三爷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对他们怒喝一声,“就特么打架来劲,不务正业,滚!”
两个青年这才收起钢管,上车一溜烟没影儿了。
这画风有点清奇,马三爷扭头面向我们三人,并几步走到我们面前,面色平静地对鸿烈村的众人摆摆手,“老段头、暴牙刘、小沈,么的还不散了,别再挡着桥!”
话说得平和,但却不可抗拒。电光火石之间,我分明看到一丝猫腻,马三爷在说这番话时,看着沈三丫的目光似乎更复杂些,到底是什么一时想不明白。而沈三丫那眸子中似乎带着一丝鄙视、冷漠、傲然或其它更复杂的东西,总之感觉一定有故事。
老段头、暴牙刘赶紧答应着,带着老汉、妇女们耀武扬威地渐渐散去。
马三爷望一眼沈三丫苗条的背影,目光中有柔情更有不舍、不甘。他又看向我们,突然抱拳道,“你们是天都来的?路见不平,护佑弱小,是三条汉子。敝人马文好佩服三位,幸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