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家月看向哥嫂,感激地说道:“谢谢哥嫂,给我把儿子养得这么好!”
“妈——”陈华盛走过来,他现在比楼家月高两个头,比陈艺志高一个头,搂着老两口时,高大的他需要弯下腰来。
一家人抱在一起,陈艺志高兴地眼睛红了,他激动地拍打着儿子的背,对他说道:“好儿子,你肯回来,爹高兴!”
他一个小山村出来的手艺人,如今有了一个在美国工作的儿子,陈艺志内心一阵自豪。
陈华盛看了看杭州的风景,祖国熟悉又陌生,他在香港出生,在新加坡长大,后又在英国美国求学工作,对于祖国,其实没什么印象,也没什么概念,他知道自己是中国人,可对于祖国的概念,则完全来自父亲母亲的嘴里。
如今终于踏上国土,那份心情,无法用语言形容。
陈艺志骄傲地看向儿子,对他紧张地问道:“回来了就不走了吗?”
陈华盛笑着点头,对陈艺志说道:“回来了就不走了,我听爹爹的话,为国家发展出力!”
陈艺志十分高兴,紧紧地握着儿子的手,对他感动地说道:“好样的,这才是爹的好儿子!”他如同胸口终于移去了一块大石。
一家人笑成一团。
楼家明走到陈艺志身边,陈艺志松开儿子,才看到家明,他向家明走过去,家明张开双手,兄弟俩搂在一起拍了拍,然后松开。
陈艺志看看家明,眼睛控制不住地红红的,他还是那么高大帅气,年纪大了,背脊仍然如同线锤般笔直,他喃喃地说道:“家明,为什么你老了还是那么好看?”
家明笑了。
陈艺志摸摸自己灰白的头发,以及满脸的皱纹,再戳戳自己眼下的眼包,他愉快又夸张地看着家明,一双眼睛因为激动欢喜,闪闪发光。楼家明看到陈艺志不惜自损以抬高他的份上,控制不住地笑了。
兄弟隔了多年重逢,心情相当愉快。
楼家明保养得体,看上去如同四十出头,陈艺志不由叹服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这好看的人,不管年轻还是年老,都一样好看!你看我,这眼包如同坟包啊!”说罢又戳戳自己的两个眼袋。
家明笑了,兄弟感情一如从前,没有因为十多年的分离变得生疏。
陈艺志对楼家明问道:“这次回国了,就不走了吧?”他是多么希望家明能留下来!两个人又像年轻时一样创业打天下!
楼家明摇了摇头,对陈艺志回答道:“我这次回国,一来是送华盛回来,二来是我离开祖国多年,回来看看,三来,我有一件要紧的事要托付于你,办完事情后,我还是要回去的。”
陈艺志不由有些失望。
家明看看他,对他解释说道:“只有大太太回来了,二太太和你女儿都还在美国呢,艺志哪,你的宝贝女儿和我家老二居然能谈到一块去,现在我家老二把她疼得像亲闺女似的,两个人现在都是美国做派,不肯回来,所以我也就没带她们回来。”
陈艺志鼻子里冷哼一声,说道:“她们不回来也不要紧。”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家明的身后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孩,他不由征了征,久远的记忆涌上心房。
他看向那个外国男孩,只觉得这孩子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见过。
难道他是?
陈艺志控制不住地对楼家明问道:“这位是——”
男孩走到陈艺志面前,恭敬有礼地招呼道:“陈伯伯,你好,我叫杰克——”居然能说出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陈艺志大跌眼镜,对楼家明问道:“他是——”
楼家明得意又慈爱地看了一眼杰克,双眉带彩地对陈艺志说道:“一会再对你解释吧,我累了,咱们先回家。”
陈艺志看到楼家明确实风尘仆仆,一脸疲倦,便点点头,压下一肚子的疑问,一行人回家去。
看到杭州的风土人情,楼家明感慨万千,还在回家的车上,就已经湿了眼眶。
往事如同潮水,涌至心房,让他百感交集。
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去父母的坟前扫墓。楼家明拿着鲜花和纸元宝,远远地看到爹娘的坟墓,就已经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愧疚啊愧疚,如同刀子一般,割着他的心。
去国他乡,一别十几年,这十几年来,他从来没有扫过一次墓。他真是不孝子!
楼家明哭倒在坟前,梁思雅陪他跪着,也泣不成声。
家明对站在他身后的杰克哽咽说道:“杰克,你也跪下。”
陈艺志听到这里,如同晴天霹雳,他猛地抬起头来,睁了睁眼睛,楼家月也一脸震惊,杰克好像很听家明的话,老老实实地挨着楼家明跪下。如果不是那如同天使光环的金发,陈艺志真怀疑杰克是楼家明的孩子。
陈艺志一会看看楼家明,一会看看杰克,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不太确认。
楼家明哭了很久,直到眼泪干了,嗓子哑了,他才停止哭泣,陈艺志替他倒上酒,又在他爹娘的墓前摆上鲜花,点燃纸钱和纸元宝。
青烟袅袅上升,四周一片静寂。
楼家明举起酒杯,哽咽道:“爹,娘,离开了十几年,儿不孝啊!”说罢又放声大哭,眼泪双流。
听者无不动容。
楼家月站在一旁,听得红了眼眶,她情不自禁地想起她与陈艺志刚刚从新加坡回杭州的情景,那个时候才叫凄惨呢,爹娘的坟墓淹没在杂草组成的绿色海洋里,那杂草有两米多高,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坟墓。
她可以理解大哥的愧疚之心。
楼家明将杯中酒洒向墓前,又重重地磕了四个响头,对着墓碑惭愧说道:“爹,娘,儿子原本在你们身边,后来从杭州到上海,又从上海到香港,再从香港到新加坡,接着是从新加坡到美国,儿子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辈子越走越远,好像回不来了——呜呜呜,呜呜鸣——”楼家明如同一个失家的孩子,在那里哭得泣不成声。
不远的一棵树上,杜鹃鸟在叫着“速归,速归。”楼家明听得心中惨,那杜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望归”此时此刻不停鸣叫的鸟儿,好像是父母的亡魂。
陈艺志站在楼家明的身边,叹息一声,对他安慰道:“说什么傻话,现在新中国成立了,一片太平景象,你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他的语气是坚定的乐观的自信的。
楼家明含着眼泪看了一眼陈艺志,他不知道陈艺志对于时局的自信从何而来,他想着艺志心思单纯,一辈子除了他的木雕事业,就是想着为这个国家为其他人做一些好事,他的脑子里没有复杂的想法,反倒容易获得快乐,不像他,想东想西,患得患失,瞻前顾后,左思右想,反倒没那么开心。
楼家明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墓碑,他又抬头看了看杭州郊外蓝蓝的天,如同深山湖水似的,和资本主义的天空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