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她一直相信男女平等,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也能做到,可是也不知怎么的,岁月如同流水,匆匆逝去,如今她人到中年,回首一看,却发现自己做了大半生的家庭主妇!一事无成,她的人生,除了是陈艺志的妻子,陈文艺三个孩子的舅妈,自己两个孩子的妈,她没有别的身份。
也就是说,她的人生一片空白。
寡淡得就像白开水。
楼家月思着想着,终于在一个箱子的底层找到了那本红色的证书,她拿起那本证书,挨着箱子坐在地板上,打开那本证书,久久地看着。
月光如水,落在楼家月的身上。
她心想,难道她的人生就这样吗?做陈艺志的妻子做到老?人生就像一张白纸一样,一片空白?
陈文艺多么了不起啊!她年轻,瘦弱,可是她单薄的身体里却藏有惊人的力量,她就像那巨石下的杂草,你不知道杂草是怎么从巨石底下长出来的,但是它就是长出来了,它站在春风里,对着阳光微笑。
陈文艺呢,庞三多抛弃她,去了台湾,如同一滴水消失于大海。三个亲生的孩子视她如仇敌,对她不亲,与她处处作对,可是她却振作起来,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小树,坚强地生长着,变得越来越强壮。她凭着年轻时读到的一本证书,找了一个又一个工作,在成都,她靠着自己的本事和力量养活了自己和三个孩子,如今因为孩子离家出走的事,她来到杭州,投奔他们,可是她也仍然是一个有用的人,陈艺志出去找孩子了,家里没有男人了,没有赚的钱,只能吃老本,楼家月正焦急如焚的时候,陈文艺就提出出去找工作补贴家用,而且她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找到了好工作。
楼家月太佩服陈文艺了!
她拿着那本证书,借着如豆的灯光反复看着,在寂静的深夜里,情不自禁地想起年轻的时候,
那一年,她大婚的日子,陈文艺作为军官太太与庞三多一起出现,来参加她的婚宴,那个时候的陈文艺高贵优雅,摇曳生姿,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她高高在上,看不起娇弱不能自立的卢仙儿,处处对她讥讽嘲笑。
当年,楼家月在一旁看着,总觉得陈文艺矫情过分,女人有几个能离开男人的庇护自立的呢?所以卢仙儿嫁到李家,日子过得可怜,却不知反抗,她表示理解。
卢仙儿这样的生活,是大部分女人的生活。
中国几千年来,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呀。
陈文艺一味的指责卢仙儿是不对的,不公平的,她自己高高在上,做着军官太太,不知人间疾苦。
可是现在,对于当年这件事情,楼家月的内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现在明白了,当年,陈文艺之所以指责卢仙儿,她是关心她爱护她,她恨铁不成钢,希望她能自立自强起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可是卢仙儿听不明白,也站立不起来。
陈文艺那样的要求卢仙儿,是因为在她的思想着,她认为男人和女人一样,男人能做到的事,女人也能做到。
曾经。楼家月以为陈文艺是言话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可是现在她明白了,陈文艺不但是言语的巨人,她同样是行动的巨人!
自家男人抛弃她去了极远的地方,余生可能再也不能相见,这件事如果落在卢仙儿或者她楼家月头上,都是致命的打击,她们两个可能从此再也站不起来,卢仙儿甚至会寻死。
但是陈文艺呢,她在极短的时间就站起来了,而且站得很稳很好,从前那温室花朵般的军官太太死了,如今的陈文艺是一棵树,她经历了风雨,变得更加坚强,更加独立。
楼家月心想,她要向陈文艺学习,女人离开男人,同样有广大的一片天!
接下来,日子就在等待中,一天一天淡然地过着。
季节轮转,从春到夏,从夏到秋,一转眼,又从秋到冬。
陈艺志在外找寻孩子,偶尔给家里来个电话或者写封信,告诉她们,他到哪个城市了,看到了两个像复兴和民族的孩子,但走近了又发现不是。他会继续寻找,不找到孩子绝不放弃。
每次接到哥哥的消息,陈文艺便又愧疚又难过。
她将每个月赚到的工钱全部交给楼家月,家月推辞不过,便替她存着。
日子就这样过了半年。
半年后,冬天到来,不怎么下雪的江南杭州也大雪齐膝,陈艺志一个人回家了,他两手空空,蓬头垢面,如同一个要饭之人,在大风雪中进了家门。
楼家月看到自家男人变成这幅模样,不由心疼得放声大哭。
陈文艺上完班回到家中,看到大哥,见他骨瘦如柴,不由心如刀割。她激动地扑向前去,眼里透着希望之光。
陈艺志知道她的意思,为了不让她失望痛苦,他立马说道:“还没有找到,我经过杭州,所以回家来看看你们,等我休息一会,我再去找他们。”
如同轰雷炸顶,陈文艺呆住了,眼泪如同小河,静静地流淌。
楼家月心疼地看着自家男人,给他端来洗脸水,绞来热毛巾,让他洗一把脸。
陈艺志出外寻亲半年,如今像一个灾民,像一个难民,哪还像从前那个纵横半生的木雕古建行业的东家?
陈文艺看着自己黑瘦的二哥,愧疚难过得直掉眼泪。
听到陈艺志无果而返,庞中华在一旁冷笑一声,慢腾腾地说道:“我早就说过,弟弟和妹妹在躲着你们。舅,你不要以为你去找就能找到他们,弟弟和妹妹知道只要与你相见,你就会逼着他们回到那个女人身边。你与她是同一个鼻孔出气的!”庞中华说到这里,伸手指了指陈文艺,然后肯定地说道,“所以就算你找到他们,他们也会躲着不相认的!”
听到大儿子的话,陈文艺面色苍白双肩一震,如同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
“你闭嘴!”陈艺志洗了一把热水脸,大喝一声,庞中华识趣地沉默了,陈艺志一颗心直往下沉。
四周的空气好像冷了下来,房间如同雪洞般寒冷。
没错,陈艺志若有所思,看着窗外拉棉扯絮一般的大雪,心想到,找寻的这半年,有好几次,他好像真的看到复兴和民族的面孔了,他几乎可以确定以及肯定就是他们,毕竟从小带在身边养大的孩子,他是很容易辩认出来的。然而,两个孩子在人海中一现身,与他一照面,又像一尾鱼似的,快速地消失了,他再也找寻不着。
也许他们是真的躲起来,拒绝与他相识了。
陈艺志在内心叹息一声,表面上却不表现出来,他笑了笑,对流泪的陈文艺劝道:“妹妹,你别难过,我休息一会,立马出门,再去找。”他在心里发誓,不找到两个孩子绝不回来。
陈文艺擦了擦眼泪,此时此刻,天已经黑了,可是积雪却发着光,映照得晚上就像白天一样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