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幽暗院子里,只有陈家兄妹以及三个孩子。
陈文艺含着眼泪走到陈艺志面前,看到二哥来了,她就不用再故作坚强了。
陈艺志仍旧看着那小小的阴暗潮湿的房子,皱着眉头,喃喃地说道:“这地方怎么能住人?”陈文艺努力笑了笑,说道:“还好啊,我们住得挺开心的。”
陈艺志内心一阵刀割般的难过,想着妹妹自从嫁给庞三多之后,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军官太太,从来没吃过苦,如今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像只老鼠似的活在阴暗的洞穴里。
陈艺志的眼睛红红的,他叹一口气,对他们说道:“我送走你们后,在陈家村呆了两天,就回杭州了,没曾想,刚出汽车站,就看到报纸上的新闻,知道你们没有走,我立马就寻来了,我已经来成都十多天了,唉,总算找到你们了。”
陈艺志努力笑了笑,一颗心却无比惨痛。命运啊,命运就像一只魔掌,时时掐在普通人的脖子上。
陈文艺紧张地看看四周,担心隔墙有耳,她压低声音说道:“哥,进屋说话。”
陈艺志知道她的意思,现在不同从前,陈文艺的身份留在内地确实非常危险,以后说话做事都要非常小心,他便也点点头,与陈文艺和孩子们进了房间。
到了房中,庞复兴体贴地给舅舅倒来茶水,庞中华找来一把椅子给舅舅坐下,庞民族贴心地给舅舅捶背。
三个孩子环绕在陈艺志身边,都被陈艺志千里迢迢费尽千辛万苦来寻他们的深情感动了。
陈文艺坐在哥哥的对面,看着这一切,笑了笑,感激地说道:“哥,和孩子们相处这些天,我一次又一次发现,哥哥嫂子把三个孩子养得非常有教养。他们孝顺懂事听话,我很高兴,也很感激。”
陈艺志看看三个孩子,笑了笑,解释说道:“与我没关系,他们小时候,我一直忙着做生意,他们的教育我也没操心,你要感谢就感谢你嫂子。”
说到这里,陈艺志又看了看四周,这房间太小太阴暗了,墙皮在下雨似地往下面掉,蟋蟀之类的秋虫都跳到床上去了,屋角到处是蜘蛛网,一只只大大的黑色蜘蛛在网中央忙活着,他刚进屋坐了一会,因为太过潮湿,蚊子多,他已经被毒辣的秋蚊子叮了好几个包,身上一时又痛又痒。
陈艺志难过地问道:“庞三多真的就这么走了?”
陈文艺眼眶红了,她沉默地点点头。伤心事不提还好,一提就止不住流泪。此时此刻,她真想像一个小姑娘似的放声大哭,但看着自己三个孩子就在面前,她只得拼命控制住。
陈艺志内心一阵痛苦,心痛如裂,他叹息一声,继续问道:“走之前,他就没留下什么?”其实问这话时,他已经知道多半什么也没留下,不然妹妹也不会带孩子住这样的房子。
陈文艺轻声说起第一天回到成都的情景,她说得很轻很慢,仿佛说太快了,会撕裂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似的。
陈艺志听得很认真,连连叹息,眼睛也越来越红。
末了,陈文艺说道:“家里当时很乱,好像被打劫过似的,我不知道是他真的什么也没给我留下,还是在他走后,有人进屋洗劫过,总之,我带着孩子们到家的时候,就什么也没有了。”
陈艺志叹口气,看着妹妹,无比心疼她。
陈文艺缓缓说道:“那个地方不宜久留,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带着孩子们离开了,然后在成都城里找到工作,租了这里的房子安下家来。”
“你傻啊,你不会回杭州找我们吗?”陈艺志伸手打死一只秋蚊子,叹息道,“这鬼地方,你能住吗?你就算舍得住,你舍得孩子们在这里受苦受累,我刚坐一会,全身上下已经被秋蚊子叮了十几个包了!”一边说一边搔身上的痒。
体贴的复兴笑笑,立马拿来蒲扇,给舅舅驱赶蚊子。
陈艺志摇手道:“你别扇,现在是深秋,你扇得我冷!”说着缩了缩脖子。
庞复兴只好停止摇扇子。
陈文艺无奈地笑笑,对中华说道:“中华,你去外面买点蚊香回来。”她从口袋里拿出买蚊香的钱,中华接过钱,出去了。
一会回来,点上蚊香,仍旧坐在陈艺志面前,就像一只小动物似的。
陈文艺看到庞中华只买了一小盒蚊香,便对他埋怨道:“你怎么只买这么点蚊香?”
庞中华涨红着脸不说话。他心里想,舅舅都来了,还需要买很多蚊香吗,买多了不是浪费?在他的意识里,舅舅寻来了,那么,他们很快就会回杭州了。
陈艺志烦恼道:“就是要少买点,一会马上跟我回杭州,这鬼地方能久呆吗?”
听到这里,陈文艺抬起头来,坚定地说道:“哥,我不回去!”
什么?如同轰雷炸顶,陈艺志呆住了。
三个孩子看到陈家兄妹开始争吵,不由都变得紧张起来。
房间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
陈艺志沉默了好一会,指了指四周,对坚定的陈文艺说道:“不回去?就住在这鬼地方?”
陈文艺笑了笑,抬起头来看了看房子,对她哥回道:“这地方挺好的,再说,这只是暂时的,等我以后赚到钱,我再换好房子。”
陈艺志鼻子里冷哼一声,不屑地对妹妹问道:“你能赚到钱?”在他的意识里,女人没有能力赚钱,聪明如自己的妻子,在自己身边,也是当了一辈子家庭主妇,女人嘛,天生就是要被男人照顾一生一世的。
“怎么不能赚到钱?”陈文艺骄傲地抬起头来,对自己的哥哥说道,“我已经赚到钱了,不然你以为这房子的租金,还有三个孩子的生活开销,我从哪里来?”
陈艺志愣了愣,再抬起头来,重新仔细打量了一下房子,没错,他刚进门的时候,只是觉得这环境太差,妹妹带着三个孩子住在这里受罪,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想到,这可是成都城里,成都也算是大城市,再破再烂的地方,也是需要租金的。
陈艺志沉默了一会,对陈文艺问道:“你怎么赚钱的?”
陈文艺呆了呆,想起自己家庭教师的工作,因为她从前的特殊身份已经失去了,不由内心有些害怕,但是她决定留下来,那么,就必须与兄长嘴硬到底,因此,她挺了挺胸,故作自豪地说道:“当老师。”
当老师?陈艺志又愣了愣,继续问道:“在哪里当老师。”
陈文艺心想,如果自己告诉哥哥,她曾经在一个有钱人家当家庭教师,哥哥肯定骂这是下人干的活,他会心疼她,继而又劝她跟他回家,因此,陈文艺别过脸,看着远处,对陈艺志胡乱说道:“就是当老师,我不会骗你。”
陈艺志知道妹妹有事瞒着她,便沉下脸来。
这个时候,庞复兴向前一步,鼓起勇气,对陈艺志说道:“舅舅,她在一个有钱人家当家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