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的帮她拎米,有的帮她拎菜,有的帮她拿篮子。七手八脚的,全部拎走了,一下子,她浑身轻松了。
陈文艺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孩子们,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想到,有孩子真幸福啊!她作母亲二十多年了,她好像是第二次体会来为人母的幸福,在此之前,也只有生三个孩子的时候,觉得幸福哩。
她欣慰地看了看三个长大成人的孩子,愉快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向家里走去。
到了家中,庞复兴拉亮电灯绳,一家人便在桔子黄的电灯光下忙活起来。复兴淘米煮饭,民族杀鱼,中华在那里切肉,陈文艺看着勤快的孩子们,一遍又一遍地感叹道:“你们的舅舅舅妈把你们教得真好!”此时此刻,对于哥哥嫂子,陈文艺的内心充满无限感激。她这是坐享其成,生了三个孩子,然后交给哥嫂,再接到身边,孩子们已经长大成人。
等到三个孩子把前期工作做好之后,陈文艺就开始下厨做菜了,她凭着记忆做了东坡肉,西湖醋鱼,还炒了一个蔬菜。
当她小心翼翼地把饭菜摆到桌上,然后紧张地看着孩子们吃菜时,内心是忐忑不安的。
不知道多年不做饭,味道怎么样?是否太失水准,让孩子们失望?
没想到,三个孩子尝了饭菜之后,齐齐点头夸奖道:“味道真不错!”他们脸上讶异的神情,逗笑了陈文艺。
好像他们压根不相信她真的会做菜似的。
陈文艺笑弯了腰,庞复兴一边吃菜,一边对陈文艺问道:“你怎么会做菜?”
陈文艺想起从前,温柔地说道:“我在杭州长大,陈家村也是属于杭州下面的村,从小吃的就是杭帮菜,嫁给你们的爹之后,到南京定居下来,我想念杭帮菜,你爹就给我请了一个会做杭帮菜的厨子,我天天吃着他做的杭帮菜,吃的次数多了,我也就会了。”
这个时候,她又想起庞三多,想他虽然年纪大她许多,一生大起大落,命运坎坷,但他在她身边时,对她一直是呵护备至的,他像个父亲似的宠着她,把她宠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也只有此时此刻,庞三多离开她的身边了,为了这些孩子,她才让自己一夜成长起来,变成了独挡一面的大人。
她的眼里有泪花在转动,她在心里轻轻地呼唤道,三多——你看到了吗?咱们的孩子,他们都长大了!现在他们在我身边,他们很孝顺很懂事,我赚钱了,工作了,我过得还不错,我相信不久的将来,孩子们就会叫我妈妈了。我们还会见面吗?什么时候能见面呢,你看到三个孩子,肯定会很高兴的!
陈文艺思着想着,泪水越来越多,她只好低下头,不让孩子看到她眼里的泪水。
三个孩子不知道陈文艺内心所想,他们吃饱了饭,累了一天,便早早睡下去了。
陈文艺却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复兴在的她的身边,早就沉沉睡去,陈文艺看着身侧的复兴,想起在此之前,一直睡在她身边的人是庞三多,如今,他怎么样了,听说是坐飞机走的,那么,他顺利到达台湾了吧,他们到了台湾,是不是从此封锁起来,与内地不再来往?
以后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陈文艺不得而知。
夜已经很深了,四周一片寂静,秋虫唧唧,简直是虫子的大合唱,有蟋蟀,有纺织娘——
陈文艺想起庞三多,想起大哥大嫂,想起二哥二嫂,想起反复苍黄变化的世界,再想起明天的家教工作,才强行逼迫着自己睡过去。
第二天鸡叫第一遍的时候,陈文艺就醒过来了。她今天上午有两节课,这个新家的位置距离那个雇主的家很远,都说城南是富人区,城北是贫民窟,她现在就在贫民窟安的家,她很满意,这样让她安心,但是为了赚钱,她必须早早出发。
每天这样走来走去,估计腿都要走断。
等到陈文艺做好早餐,三个孩子也醒了,他们穿戴整齐地坐在桌子上,与她一起吃早饭。
陈文艺匆匆吃两口早饭,便对他们叮嘱道:“前面两天安家累了,你们今天就在家休息,不用急着找工作,我先出去上课,等我回来,中午饭自己在家做着吃,我昨天买的菜还没吃完,晚上我会带菜回来的。”
三个孩子点点头,陈文艺便出发了。
她不知道三个孩子的未来会是怎么样,但是眼下,就是先活下去!只有先活下去,在这个城市站稳了脚根,那么,她才能再考虑三个孩子的前途。
陈文艺思着想着,出发去当家教了。
就这样,陈文艺带着三个孩子安下家来,日子过得虽然辛苦,好在孩子们听话,倒也过得愉快,也算是苦中有乐了。
孩子们是她前行的动力,所以再苦再难,她没觉得苦,反倒因为独自面对生活的一切,开始有了自信,仿佛过去的她已经死了,现在的她,是一个崭新的她,她很喜欢现在这个她。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然而,十天后,却发生了大事情。
这一天,陈文艺像往常一样,来到雇主家中,准备给孩子上课,雇主却在家里等着她,孩子们不见了,雇主对她客气地说道:“陈老师,我有话对你说。”
陈文艺内心开始不安,她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果然,雇主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你那本证书,我印象深刻,托人去打听了,你叫陈文艺,是前国民党大将庞三多的太太,陈老师,因为你的特殊身份,我不能留你在这里工作了。我只是小老百姓,你这样的人,我不敢请也请不起。我不想因为你的缘故,我的孩子,还有我的家遭遇不幸,所以,请原谅,这是十天的工钱,请收下。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了,我已经另外给孩子请了家庭教师——”
如同晴天霹雳,陈文艺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她早就知道,她的特殊身份会给她带来灾难,但是她没想到灾难来得那么快!
那一天,陈文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雇主的家的,她的脑袋里嗡嗡的,她摇摇晃晃地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身体好像不听自己使唤,两条腿如同两根面条,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耳朵边不时地回响着那个雇主说的话。
因为她曾经是国民党的军官太太,所以她失去了工作。
没有了工作,她该怎么办,她如何养活自己,养活孩子?
她的身体颤抖起来,心痛如割,没想到打击来得那么快,让她来不及反应。这个如刀一般的现世,让她怎么努力生存下去?
她在心里哭着呼喊道,三多啊三多,你看到了没有?你的妻子现在正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天空阴暗,如同一块长长的灰色铅板,一阵阵秋风吹过,梧桐树叶子飘落下来,这天好像马上就要下雨了。
不过陈文艺是坚强乐观的性格,她情绪低落了一会,又振作起来。
没关系,她对自己安慰道,工作可以再找,反正这个工作距离家的位置太远了,本来也不是十分理想。
然而,当她走到家中,孩子们看到她大白天就回来了,不由十分吃惊,庞复兴缓缓站起来,睁大眼睛,看着面色苍白如同死人的陈文艺,她对她一脸震惊地问道:“你不是去上课了吗,怎么刚出去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