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民族抬起头来,心中大动,是啊,他激动地心想,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亲生的爹娘都还活着,他们必须跟着他们走,现在呢,一个去了台湾,一个死在地上,那么,他们回到舅舅舅妈身边,也算是情有可原。
因此,他兴奋地看向复兴,激动地说道:“妹妹,大哥说得没错——”
庞复兴大眼一瞪,面沉似水,怒道:“你现在就确定她是死了吗?我看她只是晕过去了。总之,大哥,要走你走吧,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走的。”说着她和陈文艺走过去。
穿着白色睡衣的陈文艺倒在地上,如同深渊上飘浮的一片树叶,无助可怜。
老二看了看大哥和妹妹,轻声说道:“我想回家,但是我也想——”他看了看那个晕倒在上的白影子,她是那么美丽,那么瘦弱,如今回到家,却人去楼空,在美丽瘦弱的基础上,她还多了一层可怜。
老二轻轻地说道:“她现在孤独无助,我们不能丢下她不管,这一路,从陈家村到成都,她对我们三个极好的。”
老大不吱声了。
庞复兴听到这话,回过头来冲着二哥肯定地点点头,又看了看那个地上一动不动的白影子,鼓起勇气说道:“我们先去看看,她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老大老二点点头。
庞复兴如同大姐大,走在前面,老大老二像尾巴似的跟在她后面。
好不容易走到晕死过去的陈文艺身边,庞复兴紧张地蹲下身来,睁大紫葡萄一般的大眼睛。
这个时候,外面一声野猫的叫声,三个小孩吓了一大跳,互相看看,大气也不敢出。
灌木丛里,一点两点,绿莹莹的眼睛,分不清是猫还是别的野兽。
过了许久,庞复兴才轻声说道“只是一只猫,不要自己吓自己。”她再次颤抖着手,鼓起勇气,将两根手指伸向陈文艺的鼻息。
在那个瞬间,一颗心跳向庞复兴的喉头,她多么害怕,这个陌生女人真的死了!
其实,如果陈文艺真的死了,庞复兴想,她倒是解脱了自由了,他们兄妹三个,会挖一个坑,把这个陌生女人埋了,然后欢欢喜喜地回杭州找舅舅舅妈,又重新一家人团聚。
虽然三个人身上没什么钱,但毕竟都满了十八岁,是成年人了,就算要饭,也能一路到达杭州。
但是也不知怎么回事,在那个瞬间,庞复兴特别害怕陈文艺是真的死了。
当她的手指颤抖着伸到陈文艺的鼻子下面时,她感觉到了温热的呼吸,庞复兴立马松了一口气,欣慰地笑了,她对大哥二哥说道:“她还活着,只是晕过去了。”
老大老二也松了一口气,脸上展露笑容。
庞复兴四周看看,只见一切都显得冰冷黑暗,她思索着说道:“现在是深秋,让她这样一直躺在地上,时间久了,肯定会生病,来,我们三个人一起,把她抬到床上去。”
老大老二就像庞复兴的两个小将,立马点点头,三个人齐心合力,终于把晕死过去的陈文艺搬到了大床上。
大床非常高非常大,厚厚的被褥,就像《安徒生童话》里豌豆公主睡的软床,陈文艺睡上去,就整个软软地陷下去了。
此外,白色的床单是上等的棉,床罩是上等的丝绸,在月光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庞复兴轻轻抚摸着,心想,此时此刻,也只有这奢华的大床,以及这些昂贵的床上用品,能够证明这个女人昔日的荣光与地位了。
灾难来了,如同房子突然倒塌,房梁砸在身上一般。
月光如水如泪,仿佛在为陈文艺悲惨的命运叹息。
庞复兴静静地守候在床边,两只眼睛像拉下的百叶窗帘,夜实在太深了,他们又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如今累得浑身的骨头好像散了架。
原以为到了成都至少能好好歇一歇,没想到,又受到巨大的打击。
老大老二像两根木头,傻傻地站在那里。
庞复兴想了想,吩咐道:“大哥,给你安排一个任务,你去找找,哪里有干净的水——”她知道大哥比较愚笨木讷但好在还温驯听话,因此,只能吩咐他做一些简单的工作,但可以让人放心。
老大庞中华立马应着出去寻找了。
夜色深沉,透过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天上有几颗星星,它们同情地冲他们眨着眼睛。
庞复兴又对老二说道:“二哥,你比较聪明,你楼上楼下四处找找,看看有没有洋火,还有蜡烛——”
老二庞民族也点着头去了。
晚风一阵阵吹进来,深秋的夜,寒气四起,庞复兴用双手抱紧了自己的身子,心想,没有电,假如能生起火来,也比现在的境况要好一点。
她突然想起疼她爱她的舅妈,假如舅妈知道她跟随着亲生母亲来到成都,却是要受这种罪,舅妈肯定心疼得掉眼泪吧。
庞复兴红了眼睛。
半个小时后,庞中华找到了干净的水和杯子,并且用杯子装了水端到了庞复兴面前,他高兴地说道:“虽然电停了,但水没停,厨房里有自来水,这大富人家就是不一样啊,我是第一次看到自来水,以前只是听说。我拧开来,居然就自动出水了!”
老二庞民族不但找到了洋火蜡烛,还找到了木柴,因此,当下就用木柴生火,把生水煮沸了给陈文艺喂下去。
老大又去厨房找来了一袋小米,兄弟俩生火做饭,煮了一锅小米粥,三个人对付着吃了一餐饭,庞复兴又给陈文艺喂了一点。
几个小时过去后,陈文艺终于悠悠醒转过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只看到四周漆黑一片,冷得可怕,她瑟缩着身子,努力寻找着庞三多的身影,她痛苦地说道:“三多,你在哪里?你告诉我,现在是人间,还是地狱?”因为受到巨大的刺激,她的嗓音突然沙哑得可怕,好像瞬间得了严重的喉疾。
庞复兴听到这里,内心痛苦如针扎,她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陈文艺冰冷的手。
陈文艺终于彻底醒转过来,只见如梦的月光下,三个孩子齐刷刷地看着她,此时此刻,她才清醒过来,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国民党败了,委员长打算撤到台湾去,她想念三个孩子,执意要去杭州寻亲,庞三多依了她,告诉她,他最多等她三天。
结果,她去了杭州寻亲成功,千辛万苦马不停蹄地带着三个孩子回到成都的家,却人去楼空。
庞三多不见了!
陈文艺想到这里,一阵巨大的痛苦如同浪头般打过来,她咬了咬牙,握紧了庞复兴的手,眼泪如同小河似的静静流淌,她对他们三个伤心地说道:“我带你们回家,原以为你们的爹会在家里,欢欢喜喜地看到你们,现在,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等天亮了,我出去打听消息,我想,明天,我就知道他去哪里了。”
然后,她又像自我安慰似的,轻轻地说道:“三多最爱我,他不可能丢下我不管的,我们曾经说过,不能在一起生,那么就在一起死,我们形影不离,如胶似漆,曾经彼此都发过誓,永不分开的。”
所以她相信,他不会抛下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