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听到了楼家月的话,陈艺志双眼一瞪,一腔怒火腾空而起,他对楼家月说道:“什么心不心结,小孩子的话,你也能当真?认亲生爹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敢不认亲,要被天打五雷轰的!”陈艺志的口气好像含着炮弹。
楼家月便不想说话了,只觉得陈艺志不关心孩子教育,真要有什么事,与他商量,他总是搞这种野蛮霸道的命令方式,他不知道,孩子们不是家具,也不是动物,他们也是人,特别是孩子成年后,他们与自己没什么区别,如果不尊重孩子,一味的蛮干,肯定会闹出大事的。
楼家月心神不定。
陈艺志看妻子愁眉苦脸的样子,苦笑一声,对她缓缓说道:“这些天,我等在陈家村,看到小时候的风景,想起了很多往事。家月哪,你不要烦恼,我们在这里等妹妹和妹夫,也许他们压根不会知道,最后,等啊等,也是空等一场,他们不会来的。他们既然不会来,孩子们自然要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你瞎担心什么呢?”陈艺志因为等待的时间太久,已经有些绝望了。
听到这里,楼家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突然笑了起来,轻声说道:“没错,你等了这么多天,没有妹妹和妹夫的消息,多半是不会来了。”
妹妹和妹夫不会来寻亲,对于陈艺志来说,这是一个坏消息,可是对于楼家月来说,好像是一个好消息,她如释重负。
一会,她想了想,越想越有道理,便点点头说道:“我在杭州城等了那么久,也没有等来妹妹和妹夫的消息,看来他们是不会来的。”
陈艺志点点头,对她叹息着说道:“一直等,等到收到‘国民党撤走台湾’的消息了,我们就不等了,回杭州了。”语气充满失望和痛苦。
家月点点头,一会眼睛红了,看着陈艺志,哽咽道:“艺志,说实话,这几年,从新加坡回国,在杭州安家,自己两个孩子在大哥那里,美国,远得很,见不着面,这三个孩子一直在我身边,我把他们当亲生孩子似的,如果你妹妹妹夫真来了,把他们领走了,呜呜呜,我真舍不得——”
家月哭了起来。
陈艺志觉得好笑,走到家月身边,把她搂进怀里,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说道:“怪不得我妹妹妹夫没来,原来你压根不盼着他们来啊!喂,楼家月,我告诉你,别人家的孩子终归是别人家的,你不要想着占为己有喽。”
楼家月哭笑不得,对陈艺志回道:“我占为己有有什么好处?就像我们自己两个孩子在我大哥身边,再多年不见面,那也始终是我们的孩子!”
听到这里,陈艺志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看着楼家月,缓缓说道:“你明白就好,不管多亲,不管在一起多久,别人家的孩子始终是别人家的孩子。”
楼家月语塞了,她知道陈艺志话里有话,于是重重地低下了头。
夫妻俩进行了这一番深刻的谈话之后,各怀心事地睡下。
陈艺志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外面就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那个时候,陈艺志正在做梦。白茫茫的大雪,深至齐膝,他和妹妹,两个人都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妹妹穿着红棉袄,白白胖胖的像人参娃娃,头上扎着两根辫子,系着红头绳,模样十分可爱。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雪地上,妹妹十分开心,一路上洒下银铃般的笑声,她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大声地欢叫道:“哥,哥——”
陈艺志大声应着,微笑起来。自从大哥跟着舅舅进城读书,陈家村只剩下他们兄妹俩,妹妹就不再叫他“二哥”而是只叫他“哥”了,妹妹虽小,却十分明事理,她知道大哥进城认舅作父,等于抛弃了他们,所以她也抛弃大哥,从此没有大哥这个亲人了,她叫陈艺志“哥”意思就是她只认陈艺志这个哥哥,他就是大哥,唯一的哥哥。
陈艺志因为妹妹的聪明懂事觉得温暖,兄妹俩在雪地上十分快乐地玩耍。
陈艺志沉浸在甜蜜的梦乡,妹妹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然后,妹妹的声音变成熟了变嘶哑了,“哥,哥?”
陈艺志征了征,猛地睁开眼睛,窗户纸透出白光,外面响起清脆的画眉鸟的叫声。
“咚咚咚”的敲门声随即响起,陈艺志转了转眼珠,东方的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他心里想,这是真的吗?妹妹在叫他,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仍旧在梦乡中?
“哥,哥,你在家吗?”仍旧是妹妹陈文艺的声音,只是比起小时候的声音,少了许多清脆,多了几分沧桑成熟。
陈艺志愣了愣,一颗心跳到嗓子眼,他半坐了起来,竖起两只耳朵倾听着外面的声音,征征出神。
是不是他太想念妹妹了,所以产生了幻觉。
陈文艺连夜兼程,此时此刻,站在苍老美丽的陈家老宅外面,已经筋疲力尽,疲倦到极点。
她的头发和衣服被雾水和夜露全部打湿,在晨雾中头发丝闪闪发光,她叫了一遍又一遍,叫得声竭力嘶,嗓音沙哑,内心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二哥难道没有回来?!屋内无人应答,四周白雾一片,仿佛此时此刻,她如同置身在一个无人的小岛。
陈文艺越想越害怕,手上用力拍门,陈旧的木门发出“砰砰砰”的巨大声响,陈文艺拼尽全部力气,大声朝着屋内喊道:“哥,哥,你在家吗,我是文艺呐,我回家来了,哥,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她扑了一个空?
听到这里,屋内的陈艺志猛地滚下床来,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急急地往屋外走,因为太过慌乱了,他赤着脚没有穿鞋。
没错,是妹妹的声音。这是真实发生的,不是梦境。
妹妹真的来找他来了!
天呐——
陈艺志双眼濡湿,浑身颤抖。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房门前,手慌慌地拉开锁,然后猛地打开房门。强烈的光线刺得他眯起眼睛,十八年未见的妹妹就站在他的面前。
是真实存在的,又如同梦境,岁月的流逝并没有改变妹妹的美丽,只是昔日精致的脸部轮廓松弛了一点。
“哥!”陈文艺看到了陈艺志,大叫一声,笑了出来,她快速地用手掩住嘴。,因为笑着的同时,她已经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她万万没有想到,只是十八岁出嫁那年,二哥的一个承诺,他就真的回到陈家村等她回家!她万万没有想到,只是兄妹间的心电感应,她相信回到陈家村一定能找到亲人,不顾一切地回来了,二哥他真的在家里等她!
“哥,你真的在家呀,哥——”陈文艺放声痛哭,一别十八年,她已经快四十岁了,而二哥也已经年过半百,如今身形消瘦,头发灰白,看上去就像一个老人。
时间如同流水般,匆匆逝去,不知不觉,大半生就过去了。
但是幸运温暖的是,他们兄妹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