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的时候,庞三多看着她,内心痛苦得无法用语言形容,平时感情内敛的他突然叫住了马上要出门的陈文艺。
他自己也有一些迷惑不解,痛苦和恐惧突如其来,让他十分意外。
文艺一呆,转过身来,焦急地看向庞三多,仿佛恨不得马上转身离开似的。
庞三多努力笑了笑,三步并作两步地,大步走到陈文艺面前,他依依不舍地看着妻子,仿佛要把她的形象烙进心里去似的。
陈文艺又看了看时间,对庞三多不耐烦地说道:“只有三天时间,三天我就回来了,你还有什么事,你快说啊,时间不等人!”写信都快浪费一个小时了,收拾行李又用了一个小时,此时此刻,她的内心焦急如焚。
她去杭州,路上来回就要四五个时辰,从南京到杭州,从杭州到陈家村,路上来过就要七八个小时!
她必须争分夺秒。
庞三多痴痴地凝视着陈文艺,铁打的汉子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他觉得莫名其妙,可此时此刻,他的鼻子长时间发酸,眼圈发红,一颗心总是不安地跳动着,仿佛有大事情要发生!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心里隐隐地感觉大事不妙,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呐喊,不能让文艺走!可是事情已经走到这种地步,他也不能留住她。
陈文艺更加焦急了,她干脆对庞三多说道:“你不说,看来是没什么事了,这样吧,我走了,三天后准时回来。”说罢就要闪电似地出门。
“文艺!”庞三多闪电般地伸出手,扣住陈文艺的手腕,心里的痛楚如同潮水一般汹涌涌而来,让他不知所措。
陈文艺吓到了,眼里有了泪,她跺着脚,几乎哭道:“你都同意我去寻亲了,不许反悔!”
庞三多愣了愣,苦笑一声,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反悔。我是说——”他担心地看着她,一颗心痛苦地怦怦狂跳,他用暗哑的嗓音说道,“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好像你这一走,我再也见不到你似的,文艺,你要记住我的话——”
陈文艺立马挥手说道:“不会的,三天后,就算找不到我二哥他们,找不到孩子,为了你,我也会回来的!”
庞三多仍旧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像一个大人叮嘱孩子似的,对她细细叮咛说道,“你等等,静下心来,仔细听我的话,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所以你记住了,最好是速去速回!如果第一天就找到了孩子,那么不要做任何耽搁,马上回南京,懂不懂?”
陈文艺傻了,呆呆地看着庞三多。
庞三多眼睛红红的,如同兔子,他对她说道:“大部队随时可能会半夜出发,军令如山,我不可能因为答应等你三天,就真的留下来等你三天的,你明白吗?”
他说到这里,一颗心痛苦地揪在一起,用力地握住陈文艺的手。
文艺呼痛,庞三多才松了手,他依依不舍地看着爱妻。
陈文艺内心莫名地一阵难过,努力笑了笑,对庞三多说道:“好,我答应你,早去早回,绝不停留。”
庞三多才放了心。平时感情内敛的他,突然张开手,把陈文艺一拉,将小妻子紧紧地拥进自己的怀抱,又在她的额头上无限温存地亲了亲。
陈文艺幸福地闭上眼睛,然后主动地从他怀里挣扎开,像只小鸟似地跑出门去,对庞三多说道:“放心吧,我尽快回来!”
庞三多站在那里不说话,如同一尊石像。
陈文艺飞快地去寻亲去了,她却不知道,从此后,阴差阳错,夫妻就一个台湾,一个大陆,海峡相隔,再也不能见面了!
陈文艺坐在从南京到杭州的车上,浑忘庞三多的嘱托,满心惦记着与三个孩子见面的事情。她又紧张又期待,又担心又害怕。担心二哥二嫂他们不在杭州,不在陈家村,害怕见到三个孩子,三个孩子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三个孩子。
十八年前,他们分开了,离别的时候,只知道二哥二嫂因为上海沦陷要逃难到香港去做生意。
尔后多年,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两家人,如同风中的落絮,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没个定所。
现在时局稳了,新中国成立了,二哥二嫂他们听到消息有没有回国?有没有回陈家村?这是一个未知数!
她要不要先去杭州城里打听打听?
但是到了杭州后,陈文艺出了杭州的汽车站,思量再三,为了节省时间,她没有进城,而是直接坐车去了陈家村。
因为她记起了十八岁出嫁时,二哥的嘱托,如果兄妹失去联系,就回陈家村!
陈家村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根,是他们的血脉。
她原本想去二哥二嫂家从前在杭州城的房子看看,她也想去看看大哥大嫂,打听一下他们的消息,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如果二哥二嫂会回来,那么肯定在陈家村。
她清晰地记得,十八岁那一年,母亲过世,她嫁给庞三多,二哥要去上海创业,大哥去了杭州城,她要跟随庞三多上战场,兄妹三人从此分别,如同桃根土偶,各奔东西。
当时,村口送别的时候,想到此情此景,陈文艺内心苍惶害怕,眼泪汪汪,二哥就在对她说过,如果以后有什么事,兄妹间失去联系,彼此找不到了,那么就回陈家村,在那里,他们兄妹肯定能够重逢!
陈文艺相信这个接近神话般的承诺,陈家村是他们的故乡,是他们的根,是他们的老家,是他们的精神园地,是他们的灵魂所在,那里,逝世的父母在陈家的祖坟里安息,那里,二哥建了十三间房的老家,它成为了陈家村最漂亮的宅居。
只要她回陈家村,一定能找到他们!
这是陈文艺的信仰。
陈文志万万没有想到,在他等在陈家村,久等庞三多和陈文艺不来时,楼家月却带着三个孩子先出现了。
等到三个孩子吃了晚饭洗洗睡了,楼家月走到书房,陈艺志问她怎么回事,楼家月对着陈艺志把孩子们不愿与亲生父母相认,离家出走的事情如同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文志叹一口气,对她说道:“家月,你真是聪明,没错,你带三个孩子回陈家村是对的,这里崇山连着峻岭,靠步行走出大山都要两三个小时。复兴他们三个,从小在城里长大,到了陈家村,他们想离家出走也没有办法,这是最安全了,你放心吧。”
屋内一灯如豆,乡村的夜晚格外安静。
楼家月苦笑一声,烦恼地看着陈文志,对他回道:“你说得没错,只是孩子们不肯与亲生父母相认,心结打不开,就算你妹妹和妹夫寻亲找了来,估计最后也不可开交。”
如今三个孩子早成成年了,人高马大的,不是小时候可以随意安排了,三个孩子真不愿意认亲,那么,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楼家月扶额叹息,一筹莫展。
看到陈艺志一心一意要把三个孩子送给亲生父母的样子,楼家月不敢说出自己承诺了孩子们,如果他们不愿跟亲生父母走,她带他们离家出走的事。
如果艺志知道了,肯定要暴跳如雷,然后骂她不通情理,跟着小屁孩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