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看孩子们的方向,怕看到自己的一双儿女,会止不住痛哭失声,这一别,也许从此生死两隔。他们是双胞胎,只齐她的腰高,刚刚过了十岁的生日。
因此,家月拼命地笑着,只看着家明的脸。
如果往孩子的方向看一眼,她就非奔上去抱紧两个孩子,这样,她没法留下,家明他们也没法走了。
所以她不能,绝对不对。
楼家明努力笑着,极尽全力地控制着自己的痛苦。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宝贝,妈妈知道你们需要我,但你爸爸更需要我!
陈华盛没有什么表情,男孩子懂事晚,他只知道他要和舅舅舅妈出远门,去往另一个新的国度了,爸爸腿受伤了,不能去,妈艰要陪着爸爸,随后,等爸爸腿好了,他们会来与他们相会。
这是舅妈昨天晚上告诉他的话,他相信了。
因此,也没什么悲痛,甚至因为对这一趟出远门,充满了好奇与兴奋,这还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呢。
陈爱月是女孩子,女孩子懂事早,她已经知道她要与父母分别了,现在外面很危险,到处是丨炸丨弹,他们不是去旅行,是去逃难的,因此,爱月哭得眼睛像桃子,泪水就像小河,她一边哭一边叫着:“爹,娘,我不走,我要和你们在一起,爹,娘,你就答应我吧——”
楼家月和陈艺志听到爱女的哭声,几乎肝肠寸断。
楼家明嘴张了张,还想劝说他们夫妻与他一同离去,这个时候,只听到“轰隆”一声,如同地震。
大家的耳朵一阵阵嗡嗡的异响,与此同时,泥土与石块,断砖与碎瓦,从屋顶就像暴雨似的砸下来,孩子们慌乱地大哭了起来,思雅与张珊珊忙着安慰孩子。
尘土弥漫中,女人们用身体护着孩子,家月护着不能自主行动的陈艺志。
楼家明大声道:“大家不要慌,我去外面看看情况。”他挥掉围绕在四周的浓烟,大步跑了出去。
到了外面,楼家明傻了,他眨了眨眼,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只见火光冲天,硝烟弥漫,陈家的隔壁,一栋大楼已经被日军的丨炸丨弹炸掉一大半,如今一片焦炭。
头顶上,日军的一架军机飞过,留下一大片阴影。
楼家明面色如同死人,很快清醒过来,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中,大声道:“天呐,隔壁被鬼子的丨炸丨弹炸了!呆在这里太危险了!艺志,家月,你们还是跟我走吧,算我求你们了。”
楼家明说到这里,双手合什,语气充满央求。
此时此刻,生命如同狂风中的烛光,只要日军的一个丨炸丨弹,就会灰飞烟灭。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熊心豹子胆,才决定留在香港!!!
相反的,陈艺志听到隔壁被日军的丨炸丨弹炸了,更加坚定了留香港的决心,一直沉默的他,挥手说道:“家明,快,带孩子离开吧,路上要小心,一定要照顾好孩子,一个都不能少!”
他是男人,没有女人那样感情用事,他伤感和依恋的目光一一快速扫过孩子们,自己家两个,庞大哥家和妹妹家的三个,还有家明家的孩子,也有三个,总共是八个孩子。
他用心地看着他们,仿佛要把他们的形象如同烙印一般刻在心里。
这一别,极有可能就是生死相隔,天人永别!
楼家明急得流泪,在那里跺脚央求道:“一起走吧!再不走,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着了!你忍心让你两个孩子没有爸妈,成为孤儿吗?!”
陈艺志也更加冷静坚定,如同一枚石子,他一个瘫子,此时此刻,如果与他们同行,肯定会拖累他们,如果在路上耽搁太久,被鬼子的丨炸丨弹炸到,一家人都得死!
因此,他虽然急痛攻心,却比平时更加理智无情,沉下脸来,提高音量,对楼家明说道:“走吧,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楼家明看到陈艺志坚定冷漠的神情,知道再也苦劝不动,他抬腕看看时间,距离登船的时间已经很近了!无奈之下,只好咬咬牙,含泪道:“那我带他们走了,妹妹,艺志,你们多保重!”说到最后一句,他已经声音哽咽,泣不成声了。
家月已经泪流满面,她用手捂着脸,避免看到这心碎的场面。
陈艺志挥挥手说道:“走吧,家明,一切就托付于你了!”此时此刻,他像架没有感情的机器。
家明点点头,看向梁思雅,思雅也含泪点点头,三个大人便带着八个孩子匆匆去往码头了。
外面仍旧炮火冲天。
楼家明他们不敢回头,三个大人带着八个孩子在浓烟滚滚中跑得跌跌撞撞,他们害怕一回头,看到被抛弃的陈艺志与楼家月,会再也挪不动脚步。
他们走得很快,简直是逃一般,在炮火与硝烟中,奔向码头,只有那里,才有生的希望。
当房子里只剩下楼家月和陈艺志两个人时,家月再也止不住,痛哭失声。
与孩子们分开,如同被人挖去了心脏,她的痛苦无法用语言形容。
她蹲下身来,用手拼命地捂着自己的脸庞,奢望着能止住如同泉涌般的泪水,她用力是如此之重,以至于脸颊酸痛,眼冒金花。
陈艺志看到伤心欲绝的楼家月,对她提醒说道:“你现在去追家明他们还来得及,你陪着他们一起,我也更加放心。”他的语气充满恳求。
他不想拖累家月。
家月却立马止住了哭声,定定神,对艺志平静说道:“我不后悔,离开你,我才会后悔,有大嫂在,孩子们会安全的!”
这个时候,又是“轰隆”一声震天巨响,如同海啸,房子害怕似地摇了摇,石头与泥灰如同下雨似的往下掉。
两个人大惊失色,心脏跳得又快又猛,仿佛随时会从嘴巴里跳出来。
他们知道日军的空袭还在继续。
陈艺志面如金纸,干脆闭上双眼,扔掉手上的刻刀,一心等死。
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南边的窗户,玻璃已经被炸得粉碎。
他一个手艺人,生逢乱世,只能草草了结这悲惨的一生了!
楼家月却很快振作冷静下来,她快速地擦干净眼泪,用力推着陈艺志的轮椅,对他温和说道:“鬼子在扔丨炸丨弹,我们现在躲到地下室去!”
陈艺志的眼皮动了动,但他仍旧没有睁开眼睛,他对楼家月说道:“家月,我之所以留在香港,除了不想拖累家明和孩子们,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活得太累了,我视死如归,我不怕死,你又何必陪着我白白送死呢!”
原本毫无牵挂,一心赴死,结果家月要为他留下来,他现在真是左右为难。
楼家月笑了笑,平静地安慰道:“艺志哪,你只是受到巨大的打击,一时之间心灰意冷,我相信,过一阵子,等你的身体恢复,你的精神也会恢复的。”她仍旧如同年轻时那样,坚强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