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家明担心地看了一眼陈艺志,对工人们劝道:“是,你们说得没错,现在内地也不太平,日本鬼子还在内地横行霸道,但是工友们,请你们想想,我们没有办法了,但凡有办法,我们也不会关闭艺华盛,艺华盛是我和二东家多年的心血,它如同我们的孩子一般,如果不是走到绝路,我们会关闭艺华盛吗?”
工人们变得安静下来,有人开始轻声哭泣。
家明朝着会场的屋顶指了指,对工人说道:“你们听,那轰隆隆的,是鬼子的炮声,那嗡嗡声,是鬼子的军机飞过,香港已经处在鬼子的重重包围之下了,你们要尽快离开这里,才能保住性命——”
此时此刻,一架日本军机飞过,那巨大的“嗡嗡”声,如同死神的脚步。
工人们全部吓得面无人色。
楼家明声音沙哑,继续说道:“我知道,当年,你们背井离乡,拖家带口的逃难到香港来,非常不容易!现在呢,在香港住了几年,可能家里还添丁进口了,香港好像成了你们新的家,结果因为日本鬼子,你们又要背井离乡,离开香港,拖家带口地回到内地,内地的房子烧了,土地可能也没了,你们回去也没了家,这些苦处,我们都知道!”
这就是他决定带着财产带着一家老小逃往新加坡的原因,在得知日本鬼子侵略香港,楼家明思考下一步逃难哪里时,他压根没有考虑内地,因为内地是最不太平的!
内地已经饱受战火的伤害,许多年了!
他是有钱人,他有办法逃到太平的国家去,可是工人们是底层阶级,他们没得选,他们只能在两个危险的地方,挑一个不那么危险的地方,暂时安身。
如今是乱世,所有的人也只能抱着逃一时是一时,过一天算一天的想法了。
生命如同玻璃,轻轻地踩一脚,就完蛋了。
楼家明清了清嗓子,对着情绪低落地工人们实事求是地劝道:“工友们,我问你们,日本鬼子侵略香港,到时鬼子打到这里来了,你们躲哪里去?香港就只有蜗牛壳那么大,你们被逼急了,你们只能跳香港的海!你们知道吗?如果你们尽快回乡,你们逃到内地去,内地多么大的地方啊,有高山,有河流,有森林,有山谷,有平原,而且它联通着欧洲大陆,鬼子打到你们家乡来了,你们可以躲到深山老林里去,你们也可以挖个地洞躲起来,或者,你们可以躲到更远的地方去,总之,我的意思是香港地方小,鬼子来了,我们想躲都没地方躲,但是内地地方大,地形复杂,鬼子来了,我们躲到山林里,保证鬼子找一年也找不到!”
有几个乐观的工人听到楼家明的话笑了,大东家说得在理,香港屁股大一点点地方,确实没地方躲,他们是从内地来的,自然知道内地有多大。
听到工人笑了,陈艺志这个时候出声道:“大家分批回乡,除了算清这一个月的工钱,另外,艺华盛给每个工人多算一年的工钱,是我对不起大家,现在再也帮不了大家了,你们带着钱,带着一家老小,先回内地吧,以后,我如果有能力了,一定通知大家,到时候,我们再相聚!”
工人们欢呼起来。
听说每个工人要多发一年的工钱,楼家明急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使劲地朝陈艺志挤眼睛,但是陈艺志心意己决,假装没有看见。
楼家明只好把陈艺志拉到偏僻的角落,对他压低声音提醒说道:“你快把刚才的话收回!”
陈艺志的眼睛红红的,如同兔子,他仿佛没有听见楼家明的话,看着那些工人出神。听说多发一年工钱,工人们脸上的恐惧和痛苦减少,有了丝丝欣慰的笑容,那笑容如同乌云里透出来的阳光,十分难得。
陈艺志也欣慰地笑了,不管是太平盛世,还是乱世,金钱就是力量。
楼家明看到陈艺志沉默不语,不由急得脸上走油。
工人们听说陈艺志要多发他们一年工钱,作为他们返乡的路费和生活费,纷纷表示十分感动,他们感慨道“东家是好人啊,世界上最好的东家!”“来香港几年,日子倒是过得太平,但是也没存下几个钱,如今多了一年工钱,我回乡的路费有了!”“是呀是呀,只要有了路费,回到老家,也花不了多少钱,鬼子来了躲在深山老林里,再种点粮食种点菜,日子也能过下去,我听说丨炸丨弹落在地上,只能平行着飞,所以躲丨炸丨弹很简单,回老家挖一条壕沟,飞机来了,咱们就躲在沟里,保证平安无事。等以后把日本鬼子打跑了,咱们再出来,跟着东家混!”
听到这里,陈艺志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原本沉郁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他的心意己决,如同磐石,谁也无法转移。
楼家明急得一颗心如同油煎火烧,在那里跺脚说道:“艺志哪,几百号工人,每人多发一年的工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和当年把全部家当拿着捐军饷有什么区别?!你这样送工人钱的话,艺华盛至少去了十分之一的财富呐!”
陈艺志才回过神来,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楼家明。他的眼睛仍旧红红的,如同宝石,他叹息着说道:“家明,我们难,工人们更难!”所以宁肯自己吃点亏,也要帮称工人。
陈艺志有一颗金子般善良的心。
楼家明搓了搓手,皱眉了眉头,面色苍白如纸,对陈艺志商量着说道:“我知道工人难,可我们也拖家带口一大家子人!现在是打算去新加坡发展,可是艺志,你忘了我们在上海刚刚创业的艰难吗?你忘了我们刚到香港的艰难吗?大宝——”楼家明说到这里,想起死去的大宝,声音突然哽咽,他深呼吸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大宝的事,你还想再发生一次吗?我们要留钱保命啊!保自己的命,保太太的命,保孩子们的命啊——”
家明愁苦不堪,说到大宝,心里哆嗦了一下。他无比烦恼地说道:“香港湿热狭小,你们来香港,都适应了一年半载,孩子们生病,我告诉你,香港还是**带,到了新加坡,那是热带气候,更加湿热!”
陈艺志看着家明,他的担心和痛苦他都理解,但是——陈艺志对家明解释说道:“家明,你没听到刚才工人说吗?有些工人,连回乡的路费都没有,我们不给他们发钱,你难道让他们走回去?怎么可能!他们不回乡,留在香港就是死路一条啊!他们又没有你的法子,可以逃到新加坡去,你不让他还乡,就只能留在香港,就只能等死,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工人等死。”
此时此刻,日本的军机在会场的上空飞过,给在场的每个人留下一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