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是楼家明找来英国朋友,才救了他一命,止住了那场流血的战争。
当时,那个柳井相田离去的时候,环顾四周,恶狠狠地说:“香港不错!”
他们听得提心吊胆,总觉得这个日本人话里有话。没想到,果然,几年过后,柳井相田带着日军兵侵略香港了!
发现了这个真相,陈艺志的脸因为痛苦开始抽搐。
楼家明叹息一声,愁苦地看着陈艺志,对他劝道:“艺志哪,累,大家都累,谁不累呢,但是再累,这一大家子,还是保命要紧!所以,听我的话吧,尽快把艺华盛关掉,然后逃到新加坡去,你放心,这次咱们带足钱,到了新加坡,咱们重头再来,东山再起,相信以你的手艺,咱们一定会重新过上安稳的好日子的。”
陈艺志张了张嘴,想说话。
这个时候,医生来了,大家纷纷让开,医生给陈艺志听诊,把脉,询问病情,末了,说道:“不碍事,没什么问题,是一时受了刺激,急怒攻心,所以吐血了,在床上休息一两天就好了。”
家月点点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知道医生所说属实,付了出诊费,送走了医生。
她重新回到房中,仿佛胸头的一块大石被人移走了,她刚想去劝艺志几句,就听到自家男人对她的大哥楼家明说道:“你说逃到新加坡去,那么,那些工人怎么办?”
工人?楼家明才猛地想到艺华盛还有几百工人,以及几千的工人家属,这么多的人,如同蚂蚁一般,纵使他有泼天财富,他也不可能把他们全部带到新加坡去!
去新加坡,是好是坏,一切都是未知数,之所以决定去新加坡,也是因为那边没有战争。
至于其它的,则不好说。
楼家明摸了摸下巴,思索一番,才说道:“工人的话,自然是不可能跟我们一直去新加坡的,新加坡要有出境入境证明,不是我不想带他们走,是我也没办法。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们开足工钱,让他们分批还乡,以后如果有缘,我们自会再相见,就像当初我们从上海来香港,不是说有工人打听我们在香港,一路逃难来香港投奔我们吗,所以我相信,我们到了新加坡,一切都安定下来之后,工人也会来投奔我们了。”
不过他说的这些话,只是安慰陈艺志的谎言,新加坡不比香港,是要出境入境证明的。
香港当时是英国的殖民地,但曾经是中国的领土,与内地是相连的,没有关卡,逃难的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内地跑到香港来。
但是从内地到新加坡,没有出入境,则比登天还难。
家明痛苦地想,他们与这批工人的缘分,看来是尽了。
没想到,陈艺志并没有对他的话起疑心,他点点头,沙哑地说道:“好,这个安排不错,工人就这样安排吧。”
家明一愣,陈艺志看他一眼,对家明说道:“家明,你说得对,这样吧,你带着老婆孩子,还有我的老婆孩子,以及庞大哥的三个孩子逃到新加坡去吧。”
家明急了,对陈艺志问道:“那你呢?”
陈艺志苦笑一声,用沙哑的嗓子对家明说道:“我,我再考虑考虑。”
家明对陈艺志急道:“考虑什么,必须走!现在在香港的人知道日本鬼子要来了,船票很紧张,要走的话,要找熟人托关系订船票,唉呀,我不管你了,我马上订船票,你不许再考虑,必须跟我们一起走!”
楼家明替陈艺志做了主,就匆匆跑出去订船票了。
第二天,楼家明原想着,陈艺志吐了血,伤了元气,至少要在床上躺好几天。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清早,陈艺志就穿戴整齐,来敲楼家明的门了。
家明穿好衣服出来,对陈艺志问道:“怎么一大早就起来了,你放心吧,一切有我,你回屋去躺着,好好休息。”
陈艺志看看铅灰色的天,这天好像马上要下雨了,他苦笑道:“你打算怎样安排?”
家明逃难逃出经验来了,思路清晰地说道:“先把艺华盛关门,解散工人,让他们分批还乡,然后变卖厂房门店还有香港的房子,等这些都解决了,我们就可以去新加坡了。”
陈艺志点点头,家明这样的安排十分妥当,就像伞盖般周全,他不用操心了。
但是他仍然站在原地没有走。清晨的冷风吹在身上,如同冰水浇头,楼家明都冻得哆嗦了一下,对陈艺志催促道:“唉呀,外面太冷了,你快回屋去吧。”
陈艺志微笑道:“你不是说艺华盛要关门吗,工人得分批还乡,我总得去和工人说几句话,送送他们。”
楼家明一呆,看着陈艺志,他的面色苍白如同死人,整个人面目浮肿,应该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还没有恢复的缘故。
他在心底叹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惦记着别人。
家明替陈艺志心疼,对他说道:“不用了,我会安排好他们的,依我估计,香港再过几个月就要沦陷了,事不宜迟,耽搁不得,此时此刻的香港可不是久留之地,越早走越好,所以艺志哪,我今天就去把艺华盛关门,去解散工人。”
听说今天就要把艺华盛关门,解散工人,陈艺志心中一痛,险些落下泪来。
楼家明看到陈艺志眼睛红了,便对他说道:“你现在还是回屋躺着,这个从香港去新加坡,一路全是水路,路上很辛苦,比我们当年从上海逃难到香港要辛苦多了!这些天,你什么也不用操心,一切有我,你还是养好身体,等着我买好船票订好日期出发吧。”
陈艺志却心意己决,十分坚定,他努力笑了笑,温和道:“家明,我的身体不碍事,我不放心那些工人,在香港这几年,一直最牵挂的就是这些可怜的工人,所以,我必须和你一起去。”
看到陈文志坚持,家明很无奈,他只好点点头,说道:“好吧。”
两个人肩并着肩,一起朝艺华盛走去,长长的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铅板,压在两个人的头顶,他们的脚步都非常沉重,沉重如大地。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不远处,有“隆隆”的炮声,街上的人少了许多,大概是大家都知道了确切的消息,知道香港被封锁了,人心惶惶,整个香港仿佛一夜入冬,充满了寒冷和萧瑟。
到了艺华盛的厂区,两个人刚刚走进厂房,工人就自动地围了起来,他们如同众星拱月似的将陈艺志和楼家明团团围在中间,信任敬佩的目光看着他们。
在此之前,陈艺志很享受工人们的这种目光,工人们的信任让他有人生的存在感和成就感,可是今天,他却觉得他们的目光如同细针一般,扎得他全身难受。
“东家,听说日本鬼子侵略香港了?”一个工人鼓起勇气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