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委会主席?听到这里,陈文志倒是惊讶了,故意瞪大眼睛,对家月笑道:“哦哟,你什么时候也搞了一个主席当了哩,这个家委会,听上去大有来头呀。”
楼家月被文志逗乐了,笑得双肩颤抖,银铃般的笑声散落一地。
等家月笑够了之后,她瞪了一眼陈文志,对他嗔道:“我能当上这个家委会的主席呀,得托你的福!你有钱有势,有身份有地位,把两个孩子送到了香港最好的贵族小学,现在的人啊,都很势利,只敬罗衫不敬人,看你有钱,两个孩子的老师立马联系我,要我当什么家委会的主席。”
文志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
家月乐道:“我为了两个孩子,给学校办了几次事,老师和校长都认为我十分有能力,因此推荐我当家委会主席,你看,我就这样当上主席了,我这个主席呀,和你那个主席是不能比的,但好歹都是主席哩。”
陈文志十分高兴,也十分感慨,对楼家月说道:“唉呀,我们一家好几个主席,真是厉害啊!”
家月几乎笑出了眼泪,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文志,你别逗我笑了,你刚才不是说你想改名吗,怎么说着说着离题万里呢。”
陈文志才定了定神,想了想,认真道:“家月,我看到名片上的‘陈文志’三个字,我的心里就难受,如同针扎。我一个手艺人,怎么可能以文为志向呢,我咂摸着,寻思着,想这不对味儿啊。这名字不是我的意思,我的名字呀,是我爹取的。”
家月愣了愣,想起她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公公,她点点头,说道:“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就觉得是个好名字,取这个名字的人肯定很有文化,我想着会是谁呢,没想到是你父亲取的,看来你父亲很有学识吧,你这个名字呀,压根不像手艺人的名字。”
陈文志咧嘴苦笑,轻轻点点头,回忆往事让他快乐又让他伤感。他对家月说道:“我们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早几年,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你别看我是手艺人,但是我的祖上,我爷爷的爷爷,可是京城里当大官的,后来因为本家科举舞弊,我们家受牵连,才被打发到浙江陈家村来当手艺人的。当时科举舞弊,龙颜大怒,下旨陈姓永世不得科举,所以我们家就只能做手艺人了,但是虽然做起了手艺人,先辈子是骨子里的书生,一颗想科考的心却从来没有死过。”
陈文志诉说着从前的事情,心想,一个人大概是命中注定的,只能说,命运不可捉摸吧,他感慨道,“我爷爷的爷爷,都是一心二用,只想读书的手艺人,所以他们的手艺也都没学好,赚不到什么钱,读书又没有希望。日子过不好,这样的生活过了一代又一代,到了我父亲手上,仍然是这样,我父亲叫陈儒,我们家三兄妹,我大哥叫陈文昌,我叫陈文志,我妹妹叫陈文艺,都带一个文字,你看我爹爹的心思!”
文志说到这里,对于早早过世的父亲,突然有了一种彻底的奇异的了解,如今想来,父亲是一个苦命人,他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科考翻身,然而,他却没有科考资格,他做着一个失败的手艺人,不停地失望失望,到绝望,最后,无奈之下,只好把科考翻身的希望寄托在三个孩子身上,因为他和大哥是男孩子,所以父亲对他们两个人的寄望最为深厚。
只可惜,他让父亲失望了,他是一个成功的手艺人,但是在手艺上越成功,父亲就越失望。
再后来,父亲因为手艺不精,赚不到什么钱,小病也活活病死,父亲的一生真是抑郁不得志的一生,是悲惨的一生。
两厢对比,陈文志想起自己,人到中年,他作为手艺人成功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个成功的手艺人,向世人证明这世上没什么上九流下九流,只要功夫做到极致,什么行业都能成为一流。
所以比起父亲来,他是很幸运的。
陈文志陷在对往事的回忆里。
家月点点头,明白过来,她总觉得文志不是普通的手艺人,现在明白过来,原来出生世家,只是命运弄人,所以才阴差阳错地当了一个手艺人。
陈文志回想起小时候的事,只觉得往事如同流水一般,涌进他的心房。
他感叹着说道:“我父亲的命运和我爷爷的爷爷都是一样的,手艺不好,养不活一家人,我父亲得了普通的病,也没钱医治,小病拖成大病,最后在我八岁那年,活活病死了,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家月点点头。
她深情地凝视着他,内心涌**点心疼。
陈文志看着远方,仿佛那个方向,能看到他父亲的亡灵,他喃喃地说道:“我父亲是个书呆,他也希望他的儿女不要忘记祖先的使命,我们家的使命,就是重新参加科考,考回北京去当大官,重新光耀门楣,我大哥很喜欢读书,很称我父亲的意,我妹妹是女孩,年纪又小,所以我父亲也没上心,可我呢,却让我父亲大大失望了,他给我取名叫陈文志,让我以文为志向,可是我含着一根小木棍出身,从小就喜欢木匠的手艺活,父亲很失望,很生气。”
如今想来,自己小时候那么叛逆不听话,父亲得多失望啊,他真是不孝。
只可惜,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不懂得父亲的心思。
不过,如今历数走过的路,陈文志也不后悔自己成了一个手艺人,他从来都没得选,唯一的庆幸,就是手艺是他的至爱,身为手艺人,他为手艺感到骄傲。
陈文志想到这里,叹息道:“太太哪,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没少挨我父亲的打,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我字写不好,要被揍,我读书睡着了,要被揍,我背书忘记了,要被揍,那个时候,我就不明白,我们家都不能参加科举了,还拼命读书为的是什么呀。有一次我和父亲顶嘴,父亲就说,科考总会恢复的,世事如同天上的风云,时时变幻,现在不能科举,不代表以后也不能科举。一个人要有志向,要时刻为自己的志向准备着,所以他要我天天读书,那个时候的生活简直像是地狱,后来我父亲病死了,我虽然也难过,但总算松了一口气。”
陈文志的鼻子发酸,眼眶红了,他低下头,装作心平气和地喝了一口茶。
如今回想起来,他和大哥一直活在父亲的枷锁里,而父亲,以及父亲的父亲,爷爷的爷爷,他们同样活在枷锁里,这枷锁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是他们家族的使命,那就是科考翻身,改变命运,将从前失去的,重新夺回来。
他现在想挣脱这层枷锁了,大哥可能永远不会挣脱吧。
家月听着陈文志小时候的故事,体贴地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