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顽皮地笑道：“南方人说话好听，就像音乐，可是就是听不懂。”

陈文志点点头，对楼家月说道：“对，我想起来了，你其实不算南方人，你是北京人，你是后来因为战乱，迁到杭州来的，没关系，你听不懂，我解释给你听。”

他的心里充满了往事的回忆。

过去的岁月，就像那小溪，缓缓唱着歌儿，流经他的心田。

不知不觉间，已经匆匆若干年，可是小时候学艺的往事，如今回想起来，仍旧历历在目，就像昨天发生的事情。

家月微笑地点点头，走到陈文志身边，温柔地坐好，外面的张妈看到他们一家人还没有睡，便送进来一壶热腾腾的红茶，又拿起来几式精致的点心。

房间里的灯是一种蟹壳黄，显得十分的温馨浪漫。桌子上的插花，是洁白芬芬的百合，花香如同轻纱，笼盖四周。

家月喝了一口暖暖的红茶，看看四周，一双可爱的孩子，贴心能干专一的男人，富裕的家境，她情不自禁地觉得幸福，一个女人做到她这份上，也算心满意足，别无遗憾事了。

她现在什么都拥有了，家月思着想着，怀着爱慕与欣赏之心看着陈文志，自家男人事业有成，对她又一心一意，虽然现在是香港有头有脸的人物，据说外面很多女人看上了他，争先恐后地想往陈文志身上扑，但是文志都拒绝了，因此，家月非常高兴。

她年轻时的爱情愿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一生只爱一个人，一世只怀一种愁”，也全部实现了！

她幸福地叹口气，含着甜甜的笑，看着陈文志，对他极其温柔地说道：“我认真听着哩，你说啊。”

陈文志笑了笑，眼里都是对故乡的浓浓思念，此时此刻，虽然身在香港，一颗心却早己生出翅膀，飞向了家乡。

他喃喃地说道：“我小时候跟着师父学艺，一开始，师父就教我这句话，‘没有钞票勿用愁，泥板斧头往外流’。意思是说，没有钱不要紧，拿着泥板，斧头到外面去讨生活吧，只要会瓦匠木匠这个手艺，就不愁吃不饱饭哩。”

陈文志说到这里，因为想起视他如亲生儿子的师父，脸上有了幸福的笑。他的心中温暖，但愿师父他老人家一切健康平安吧。

家月点了点头，嘴角上扬，笑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呀。”

陈文志摇摇头，轻笑道：“对啊，家月，对于这句话，我以前是不太相信的，如果当木匠，瓦匠，能够想要多少钱就赚多少钱的话，为什么陈家村的村民世世代代受穷受苦呢？对于这个问题，我可困扰了很多年呢。”

楼家月张了张嘴，本想说，做手艺人哪能赚到称心如愿的财富，但是看到文志高兴，不想扫他的心，便仍旧沉默了。

陈文志回忆着往日的时光，继续缓缓地说道：“小时候，身边所有的人也告诉我，手艺人是下九流，一辈子不会有出息的，手艺再好，也至多混个温饱。”

家月在心里说道，是啊。手艺人一辈子要是能混个温饱，也是极其勤快的手艺人，如果偷懒，又学艺不精的话，可能连吃饭都能问题。

“家月，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放弃进城读书的机会，跟着村里的师傅学做木匠，不知多少人笑我傻呢。我自己一直也很纠结，很动摇，所以前些年，我一直过得很压抑，你嫁给我之后，我身上的压力更大了，简直像座山一样。”

听到这里，家月抿嘴笑了，对陈文志说道：“我又不是公主，你干嘛压力这么大啊。”

陈文志看了看自身，对楼家月说道：“对于我来说，你就是公主啊，我只是一个陈家村的穷小子，你是京城来的大小姐，当然是公主。娶了一个公主，我总害怕一辈子一事无成，赚不到多少钱，让你跟我过苦日子，可是这两年，你看，我们逃难到香港来，结果混得一帆风顺，财源滚滚。艺华盛成了香港最有钱的木雕家具厂，我们的工人也是整个香港最多的，我们买了地盖了房，我们买了车，雇了司机保姆，我们的孩子都长大了，都念了香港最好的学堂，我现在还是木雕工会的主席，香港总工会的主席，我当了官呐！家月哪，我虽然还没有你父亲当的官大，他可是大司匠，但我现在，起码算个小司匠吧，嘿嘿，家月哪，我这一年的日子过得甭提多舒心呢。”

说到这里，陈文志快乐地抿了一口茶，惬意地在自家的大房子里伸胳膊伸腿，得意洋洋地说道：“太太啊，在香港，一般人可买不了这样大的房子。”神情语气都是美滋滋的，陈文志又情不自禁地念了一句：“没有钞票勿用愁，泥板斧头往外流！”他拍了拍大腿，幸福满意地环顾四周，一个手艺人，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如今人到中年，金钱有了名声有了，财产有了地位有了，孩子有了身份有了，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陈文志的脸上焕发着光彩，眼睛像水晶般闪闪发光，他发现，这些年来，通过自己的奋斗，“没有钞票勿用愁，泥板斧头往外流”这句话是真实存在的，前提是你得努力，你得用加倍的辛苦和汗水换来财富！

因为香港这几年的成就，陈文志作为一个手艺人，他的存在感和成就感达到顶点，年少时的如影随形，如蛆附骨的手艺人自卑彻底消失，他作为一个手艺人，变得自信淡定，沉稳大气。

没错，他是一个手艺人，一个木匠，但他不是下九流，他现在成了人上人，他成功了！

一个木匠，他也可以抬头挺胸，站在这个大地上，脚踏实地，胸有成竹！

看到自己的男人骄傲自信的模样，楼家月深情地凝视着陈文志，脸上溢满了微笑，对他用丝绸般温柔的语气说道：“原来你作为一个手艺人，一直自卑了那么多年！文志，你真是傻，如果你一辈子会是一个没出息的人，你以为我会看上你吗？”

家月羞红了脸，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微微笑着，低下了头。

文志也含笑看了爱妻一眼，对她小声说道：“我一直以为你看上我，是属于瞎了眼，猪油蒙了心！我一直担心有一天你清醒过来，会后悔，然后要跟我闹离婚呢。”

听到“离婚”两个字，家月笑了起来，她心满意足地看了看熟睡中的一双儿女，对文志说道：“你真是傻，我任何时候都是清醒的，我之所以看上你，是因为一开始是我爹和我大哥对你赞不绝口，我又听到了你很多传奇的故事，什么八岁丧父，你一个人铁肩担道义，放弃进城读书的机会，让给了大哥，然后自己留在村里养活一家老小，什么你拜师学艺，师父不在家，你就在村口一边干农活一边等他，这一等就等了大半年，什么你成为最年轻的半作，最年轻的把作，什么夏天蚊子多，你为了学习雕花手艺，就把双脚放在酒坛子里，你心地那么善良，为人那么孝顺懂事，学艺又那么辛苦用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一辈子没出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