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虽然内心非常的慌乱,楼家月仍旧镇定着自己,没有表现出来。她记得小时候和父亲在书房里看书,父亲曾指着《孙子兵法》对她说道:“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人生,不管是多大的喜,还是多大的悲,都不要表现出来。
因为从小受着这样的教育,所以长大后的楼家月,就算心里再害怕,也不会表现在脸上。
她这样镇静的样子,多少让陈文志心安。
陈文志对家月佩服不己,愧疚地说道:“大小姐,从杭州出发,你家老爷子一直叮嘱我照顾好你,结果我成了你的拖累,花你的钱,受你照顾,事实上是你照顾我,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楼家月努力笑笑,放在身后的手因为紧张,努力握成拳头,她假装无事人一般,对陈文志说道:“快别这么说,我们是互相照顾。”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她和陈文志不是生活在上海,而是在一个无人的荒岛上,两个人处在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个病一个弱,弹尽粮绝的地步。
她第一次知道,对于没有钱的人来说,异乡就是吃人的地方!对于穷人来说,病痛就是恶魔。
陈文志又陷进了往事的回忆里,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刚开始,我没有担心,可是后来,等我开始剧烈地咳嗽后,我就意识到了我得了父亲母亲同样的病,大小姐,对不起,我恐怕好不了,也找不着你哥,不能和他一起合伙办厂了。”
他有些惨痛,大有壮志未酬身先死的遗憾。
楼家月立马努力笑笑,安慰说道:“快别说胡话了!文志,我问你,你现在多大了。”
“二十二了。”
楼家月对他劝慰道:“也就是说你父亲过逝已经十几年了,世界朝前发展了十几年,医疗水平早就日新月益,就算你得了你父亲同样的病,医生也能把你治好,再说,当年,你父亲生病,是因为医不好才过世的吗?”
陈文志一呆,原本灰暗的内心射进来一缕阳光,心头重现希望,他喃喃地说道:“不是,郎中也说不是什么大病,是我家里穷,我父亲做木匠,手艺不行,赚不到什么钱,没钱治病,他才过世的。”
听到陈文志的解说,楼家月笑了,原本慌乱的内心多少安稳一点,她看了看外面漆黑如墨的天色,对陈文志问道:“那你母亲呢,也是因为医不好才过世的吗?是真的得了你父亲同样的病才过世的吗?”
听到这里,陈文志心动一动,眼前一亮,他喃喃地说道:“其实,仔细想来,我听医生说,母亲过世主要原因是积劳成疾,抑郁寡欢的缘故。”
因为咳嗽,他自动脑补把父亲和母亲的病等同了。现在经过大小姐的劝说,他发现了两点,一,父亲的病并不是医不好的,二,母亲并没有得父亲相同的病。
那么,关于他也得了父亲母亲得的相同的病,这种命理之说,可以排除掉了。
此外,关于自己得了医不好的绝症的这种想法也可以去掉了。
陈文志内心不再那么痛苦,整个人也放松许多。
楼家月静静地听陈文志说完,心头如同放下一块大石,微笑着说道:“所以说,文志,你这病不是什么大病,你不用担惊受怕,今天天色晚了,明天一大早,我去外面再请个医生来给你看看。”
陈文志点点头,心里掠过一阵又一阵暖流,他感激地看着楼家月。
为了让他振作起来,家月想了想,对陈文志说道:“你不用悲观,我已经给我爹拍了电报,告诉了他我们的近况,叫他汇钱过来,地址写的就是这家酒店,所以,我相信要不了多久,等我爹的钱一到,我们就好了。”其实,她已经知道,汇出去的电报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消息,家里多半是出了什么事。她在担心父母的近况,但因为文志的病,她只能报喜不报忧。
果然,陈文志的心里宽慰一些,他对楼家月微笑说道:“大小姐,谢谢你,没想到,你那么好,那么能干!”
楼家月笑起来,拿起从外面买的瘦肉粥,借来酒店的厨房去温了温,又要酒店后厨要了两碟开胃小菜,搭配着粥饭,侍候陈文志吃晚饭。
陈文志为了让自己早点好起来,努力撑持着身体吃了一些。楼家月扶着陈文志吃粥的时候,发现他的身体烫得吓人,额头也是一片红色,但是一粒汗珠都没有!
她便知道他仍然处在高烧当中,如果这样高烧不退的话,结果会非常可怕!她学习了多年外国的文化,知道高烧不退,很有可能烧坏脑子,烧坏眼睛,烧坏耳朵!陈文志是一个手艺惊才绝艳的手艺人,无论如何,烧坏哪一个部分,无疑于他的人生毁了。
因此,楼家月心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十分焦急。但是脸上仍然面带笑容,并没有表现出来一丝一毫。
果然,陈文志吃到一半,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楼家月立马手忙脚乱地放下手里的粥碗,开始替陈文志轻拍背部,她照顾他,如同一个小母亲照顾生病的孩子。
陈文志已经是多年没有生过病,也已经是多年没有人被人这样照顾过,因此,看着楼家月这样为他忙前忙完,心里感动又难过。
到了后半夜,陈文志高烧得更厉害,浑身烫得如火,自己也在床上翻来覆去,如同烙饼一样睡不着。
楼家月在外面跑了一天,全身的骨头好像散了架,她一沾床就能疲倦到立马睡着,可是因为陈文志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她不敢睡。因此,一直站在旁边,侍候着陈文志。
陈文志咳嗽的时候,她帮他拍背,等他的咳嗽好一点,她就立马侍候他喝温开水,陈文志高烧的时候,她便用冷水毛巾敷他的额头,徒劳地想通过这种方法帮他降温,可是无济于事。
无奈之下,她只好跑出去,向上海本地人讨教降温的法子,有老太婆告诉她,要想快速降温需要找到一只陈旧的黑布鞋,将鞋底放在病人的肚子处,就可以降温,她的孙子每次发高烧,她都是通过这个土方子帮他降温的。
楼家月向阿婆借黑布鞋,老太婆却像宝贝一样,告诉楼家月她不能借给别人。
无奈之下,楼家月便全世界去找陈旧的黑布鞋,跑了几处人家,半夜三更叩响房门,有的人睡着了听不到,有的人半夜三更起床开门,一肚子起床气,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十分来气,还没等楼家月说话,就“砰”的一声把门重重关上了。
楼家月吃了无数闭门羹,碰了无数钉子,却并没有放弃,她只关心文志的安危,终于借到一只黑色的陈旧布鞋,脚步匆匆地回到酒店房间,将布鞋擦式干净,放在陈文志滚烫如火的肚皮上。
此时此刻,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酒店的公鸡没有杀来吃,已经在笼子里开始打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