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宿老捋须，笑容带着几许冷意：“一派胡言而已，百姓几人会信？这些年襄阳被朝廷折腾得还不够惨么。两湖确实是产粮，但是这些年来，收税的官吏有多么严苛，黎民百姓谁人不知，真的以为我们是好骗的吗？”

宿老说着眼中泛起了浑浊的老泪，另外一名宿老在旁轻声给梁红玉解释：“齐老头的孙子因为抱怨收粮食的小吏多收了些粮食，便与他们产生了纠葛，最后被活活打死，尸骨扔到了乱葬岗里。孙子的尸首都被野狗啃光了，真正的尸骨无存啊……”

姓刘的宿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道：“朝廷不仁，莫怪我等百姓无义，这不是老朽一人的想法，所以你们义军占了襄阳城，老朽等虽年迈体衰，却也不遗余力为义军奔走相助，老朽比谁都希望看到你们义军能推翻朝廷坐稳龙廷，百姓皆是劳苦人，目之所及只有温饱二字，至于谁打下江山，谁坐了龙廷，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朱家人可以坐龙廷，梁家人也坐得！”

梁红玉吃了一惊，她知道襄阳百姓对朝廷颇有恨意，但她没想到襄阳人对朝廷恨到这般地步。

难怪当初她占了襄阳之后，城中百姓对反军并无太大的恶意，被官府荼毒这些年，百姓们显然将朝廷恨入骨髓了，巴不得有人来推翻朝廷，换一方新天。

“老朽等人今日来见元帅，就是为了告诉元帅，勿为朝廷的所谓告民书担忧，襄阳百姓被梁洪荼毒太深，实在已不敢相信朝廷了，况且元帅领义军入城以来对我们秋毫无犯，爱民如子，百姓虽卑贱，也是有眼有耳有人心的活人，谁对咱们好，咱们就豁出命帮他，纵然城里有那么几个想升官发财的小崽子，老朽等狠狠敲打他们几下，他们也会老实了，元帅只管守城，来年打下江山，给咱们穷苦百姓一个好盼头。”

梁红玉动容，起身郑重朝众人施了一礼：“红玉必豁命保襄阳百姓安危，若……若将来力有不逮，红玉会打开城门任百姓离开，历代兴亡皆庙堂之事，百姓何辜受此磨难。”

京营帅帐。

“王爷，末将有一计，可破襄阳。”李卫起身抱拳，眼中精光毕露。

作为秦军的副帅，李卫是名副其实的帅才，虽然这些年很少有机会独自领兵，但是他的才华和能力，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所以当他说，他有计策可以攻破襄阳的时候，大家都将眼神看向了他。

听了李卫说有办法攻破城池，李栋的眉毛一皱，并非是对李卫有什么不满，只是李卫带兵过于阴毒，他害怕他说出什么太过于残酷的计谋。

“李卫，有什么计谋，速速道来。”李栋笑着说道。

李卫说道：“襄阳百姓对于朝廷的苛政早就极其不满，如今从贼，已经算不上什么良民，况且襄阳之外，有杨猛兄弟，灯芯子，李自成，高迎祥大军环绕，在这里呆下去，对我们来说，并非是件好事，所以卑职认为解决这件事情还是应该速战速决，所以卑职的办法便是火攻。”

“如何火攻？”

“置千百陶罐，罐中装满火油，用投石机投入城中，罐破油溅，再命擅射者射火箭入城，届时满城火起，襄阳必破。”

李卫说完咧了咧嘴。表情颇为冷漠，仿佛一座城池人的生命与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

李栋眼角抽了抽。

果然是歹毒的绝户主意，这法子他早在出征前便想到了。后来一想满城无辜百姓的性命，这个法子果断放弃。

“李卫将军是否知道，襄阳城里还有十数万百姓？”李栋淡淡问道。

李卫表现的风轻云淡，默默的说道：“王爷，襄阳的百姓与三边的百姓比起来也高贵不了多少，如果让他们这般闹下去，我怕战火殃及三边之地，届时三边的百姓更是要陷入战火之中，这些百姓早就不是良民了，他们的做法与反贼没有任何区别，为了天下安全大计，卑职认为杀为上。”

李栋沉声道：“听你的意思，所谓破城，实则是屠城，或者说是灭城？你知不知道你的一句话可令十余万百姓丢了性命？我朝廷王师之所以堂堂正正，是因为我们不滥杀无辜，不错杀百姓，我们如今攻城为何如此艰难辛苦？就是因为我们知道有无数无辜的百姓尚在城中，只要他们没有拿起兵器与我们相抗，所以他们仍是朝廷的子民，仍是陛下的子民，我们就不得不投鼠忌器。”

目光带着几分阴森地盯着李卫，李栋冷冷道：“李卫，这个破城的主意，不提也罢，本侯敢杀东厂东虏，敢杀白莲教众，唯独不敢对百姓下杀手，背不起这份杀孽。”

难得一句重话，李卫的表情却格外的淡定。

两个人的双簧已经多年了，大家一个眼神就相互了解，这种收买人心的事情，是李栋最喜欢做的。

大家虽然感动，但是却并不知道实情。

帅帐内的气氛有点沉重，诸将皆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任谁手里都攒着几百上千条人命，说实话，李卫建议焚城诸将内心其实并没什么抵触，换了他们是主帅肯定二话不说答应了，偏偏这位李王爷却死活不肯滥杀百姓，然而他是一军主帅，他若不答应，诸将自然不能多说什么。

奇怪啊，这位李王爷的“凶神”恶名是怎么得来的？瞧这做派简直是万家生佛的活菩萨呀。

监军高起潜见帐内气氛沉重，于是打破沉默道：“既然王爷觉得不宜火攻，那襄阳该如何破之？眼看天气越来越冷了，待过几日天降大雪，将士们怕是耐不住寒冷，士气也会低落很多，如何破城还请王爷和诸位将军早日拿定主意。”

李栋沉吟道：“目前尚不知梁红玉究竟是领着五千人突围了，还是故布疑兵之阵实则仍留在城中，逆首不知下落，我军不可贸然攻城，再等几日，待那突围出去的五千人有了下落，再发起攻城比较妥当。”

诸将三三两两散去，李栋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满脸苦涩。

李栋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他做事一直想做到两全其美，秦军将士都是爹娘生养的，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所以他既想付出最小的伤亡代价将襄阳攻破，又想利利落落将襄阳城里这股反军全歼了，至于带领反军窜到河南和湖南四面开花的灯芯子，杨猛等人则不足为虑，没有了梁红玉，他们只不过是一股寻常的反军而已，朝廷只需派遣将领围而剿之，他们成不了大气候。

很想两全其美，可事实上却无法两全其美。战争永远是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欲攻陷一座坚固的城池，方法无非只有离间，挖地道，诈城门等等，或者干脆明刀明枪的架起云梯用成千上万人的性命相搏，成王败寇。

李栋已实在想不出好办法了，战争终究是一种暴力行为，想要得到的东西只能靠暴力去夺取，以人命换人命，丝毫无法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