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办法避免,陛下给的军饷经过层层盘剥,到了我手里却没有多少了,我如果不采取一些手段,手底下的士兵早就哗变了,更不要说去战斗了。
而且就算我不插手,山西的商人与鞑子的贸易就没有断过,我插手之后,算是整合了这股力量。
鞑子的战马和粮食都可以用到我这一边,而我卖出去大多数都是食盐、茶叶、丝绸、书籍,陛下怎么不能理解我一番苦心呢?
洪承畴面容微微抽搐,长叹道:“做臣子的为君父分忧,不辞辛苦,但是做君父的什么时候能够理解臣子的苦心呢?此次他竟然轻信鞑子的谣言,将我下了大牢,几次想要取了我的性命,他难道不知道,这正是贼人们想要见到的事情吗?陛下真的以为天下太平了吗?他可知道前线二十万将士的辛苦啊!”
李栋沉默了。
洪承畴做错了吗?他做的恐怕连自己万分之一都没有吧,自己的生意不仅跟鞑子在做,跟蒙古人也在做,甚至买到了罗斯国,可是谁又敢说什么呢?
这一切的原因就是洪承畴带领的军队是大明国的军队,而自己带领的军队是自己的军队,所以别人根本就不敢说什么。
拱拱手,李栋道:“洪大人狱中受苦,且在官驿里安心将养,陛下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洪承畴苦涩摇头:“明日我便离京归乡,这世道……真不知还有没有救。”
李栋再次沉默许久,忽然目注洪承畴,缓缓道:“洪大人。你觉得崇祯这乾坤还能掌控几何?”
洪承畴楞了一下,道:“我怎么知道?”
李栋笑道:“我以为,陛下控制不过三年。”
洪承畴一凛:“公爷何出此言?”
“大明就像是一颗腐朽的千年古树,躯干已经彻底腐朽了,想要继续撑起天地已经很艰难了,如果没有人在上面做什么,他或许还能多活几年,但是陛下此番新政,必定抽去大明最后一丝力量,再加上陛下此番新政是以夺取士大夫权益为基础的,士大夫是他的根基,如果没有士大夫的支持,他的朝廷又能支持多久呢?所以说,陛下的所作所为,无异于自杀。可笑陛下以为自己为天下苍生做了多少好事,却不知道他离着兴盛大明朝,越来越远。”
洪承畴呆楞许久,方才吃吃道:“你……你的意思是……”
李栋缓缓道:“陛下将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得罪光了,陛下的日子长久不了了,此次我能顺利攻占京城就是个例子。”
洪承畴右手一颤,手中一只精致的官窑秘瓷茶盏落地,应声摔得粉碎。
第二天清晨,洪承畴连他的恩人李栋都来不及见一面便匆匆离京了。
护国公府,鲍超凑在李栋耳边,将洪承畴离开京师的去向做了禀告,李栋暗暗摇头,不是自己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
他多么希望洪承畴能够留下帮主自己,只是他一个读书人,终究不愿意背上骂名。
只是洪承畴绝对不知道,一张针对崇祯的大网早就瞧瞧的展开,毕竟这一次崇祯站在了天下读书人的对立面。
李栋的眼睛仿佛能够看透世界一般,默默的注视着这张网,陷入了陈思。
襄阳城外。妙云寺。
寺内大雄宝殿前的院子里摆满了一箱又一箱的聘礼,山门和殿门各处扎着鲜红的绸缎红花,一群光头和尚和一群面目狰狞绝非善类的江湖好汉混杂在一起各自分工忙碌着,场景非常怪异,相同的是,如此喜庆的气氛里,和尚和江湖好汉们的表情却是同样的愁眉苦脸,形如出殡。
和尚们愁眉苦脸是因为寺里即将有一对新人成亲拜堂,世俗男女之事竟选在佛寺中举行,委实亵渎了佛祖如来,一点也不善哉。
善不善哉也由不得和尚们反对,众所周知,江湖好汉占住道理时并不反对跟你讲道理,一旦没占住道理,好汉们就不怎么讲这个了,一柄钢刀架在脖子上,比磨破嘴皮要简洁方便得多。
江湖好汉们愁的是,他们崇敬爱慕的女头领梁红玉梁姑娘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答应跟在襄阳隐藏的李定国成婚。
这个决定委实令许多一路从大同跟随过来的老弟兄失望透顶,得知这个决定的一瞬间,大家甚至能清晰听到一地碎裂的脆响声,好像有人同时摔碎了一百个官窑瓷瓶。
寺内后院禅房里,任天行的表情不喜不悲,静静注视着房内对镜理红妆的梁红玉。
梁红玉已换上了一身大红的霞帔,头顶的金色凤冠珠帘随着香肩微晃而清脆撞击,脸上轻施胭脂,诱人的朱唇上点了一层凤汁丹蔻,愈发衬映出她的绝色风华。
尽管与梁红玉认识数年,任天行仍不得不从心底里发出赞叹。
她太美了,美得像夕阳下的彩霞,令人不敢直视,难怪李定国无论如何结这门亲事,难怪那个姓李的朝廷大官与她暧昧生情,你征我杀间荡漾着一股淡淡的儿女私情的旖旎……
一支黛墨眉笔仿若情人的手,细细涂描着梁红玉如远山轻烟般的柳眉,描绘过后,梁红玉整个人仿佛变了一种味道,以往冷厉淡漠的面容被淡妆遮盖,秋水般的美眸悄然流转,一种成熟女人的妩媚风情令任天行不由屏住了呼吸。
轻轻搁下眉笔,梁红玉转身朝任天行笑道:“我美吗?”
任天行抿了抿唇,无声地点头。
梁红玉满意地笑了:“能够配上李定国这样的英雄,我梁红玉岂能太差了。”
任天行苦笑:“梁姑娘,李定国是李自成手下的大将,咱们手里只有万余人马,跟他们合伙做事,是不是会有被吞并的危险。”
梁红玉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那道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美艳倩影,梁红玉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泛起一阵轻愁薄怨,垂头幽幽一声叹息。
随即她抬起头,美眸中闪过一丝毅然。
“李自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风光,李定国的日子更不好过,襄阳离着三边那么近,如果没有咱们支持,他们起事,三边大军朝发夕至,凭借他们那些残兵败将,不一定能够赢,有了我们配合,他们才有一丝胜算。”
“可是拿万余人马做假装,他李定国太过分了。”
“李定国确实有本事,想让咱们这万余人马加入他们,不过他太小看了我,我是他能拿捏的人物吗?曾经在大同分舵创立了大好基业的白莲教圣女,他一个流寇也想占我便宜。”
李定国确实小看了梁红玉。
在这个消息闭塞的年代,他们不知道梁红玉在大同做出过怎样轰轰烈烈的事业,更不知道她曾经创下的赫赫声名。
能逼李栋不得不动用九总兵大军清剿镇压,最后居然完好无损地轻松远遁,这样的女子,是一般人能够赢取的吗?
男女若不般配,有时候会要命的。当然李定国如果这么容易被梁红玉算计,他就不是李定国了。
镜中的梁红玉巧笑倩兮,一身大红的霞帔衬映着脸上淡淡的胭脂,如同画卷里不小心跌落凡尘的灵仙,有着不属于这个浮华世界的陌生美丽。
任天行沉沉叹息,跟随梁红玉数年,可他仍然不了解她,她像一道深奥的谜,每每总给他意料之外的答案。